余冬元
娘是山里人,沒進過學堂,不知道端午節(jié)的來歷,更不知道端午節(jié)吃粽子的深刻含義。她只知道這天應該吃粽子,這是祖宗一代代傳下來的習俗。
娘覺得這個習俗好,在外辛苦的人可以趕回來一塊過節(jié)。尤其是嫁出去的女兒也會回到娘家。一家人因為有這個節(jié)而聚在一起,是娘最開心的事。
所以,每到端午節(jié)的前兩天,娘就會叫我早早起床去摘粽葉。我便與幾個約好的小伙伴悄悄溜進以粽葉樹為園籬的鄰居家,十分敏捷地摘下那剛剛展開、嫩中帶有黃綠色的葉片。那葉片托著露珠,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我們眼尖手快,手上摘著身前的,眼睛早瞄好了遠處的。就這樣,你爭我搶,很快就能摘下一竹籃。待主人進園摘菜時,一聲吆喝:“哪家的小妹子?我們自家還沒摘呢!”我們便一溜煙兒地跑回了家。
到家后,我會當著娘的面,一股腦兒地將摘回的嫩葉倒進大木盆里。這時,娘就會夸我聰明。說我會摘,沒有卷筒(沒有完全展開的葉子),沒有老葉,葉片又大。娘說,卷筒拿在手里展不平,不好放米,也不好包。深綠的葉片老了,包時易裂開,即便包的時候不裂開,煮的時候也容易裂開。其實,這些話娘早就說過,所以我才曉得怎么摘。
節(jié)前那天早飯前,娘會叫我哥砍下幾片棕櫚樹的葉子,與摘回的粽葉一起,放到煮飯的大鐵鍋里煮開,再洗凈,放到瀝箕里。把棕櫚葉綁在靠椅的背上,撕成一條條做繩用,再把之前攢下的上好糯米洗凈擱在旁邊。這樣,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看大人包粽子是一件開心事。我娘最會包,她將兩片粽葉一順一倒地疊放在手上,兩手順時針一轉(zhuǎn),粽葉就成了一個喇叭筒。然后,娘拿一根筷子插在中間,將糯米裝進卷筒裹緊,抽出筷子橫著壓上,將伸在米外的粽葉折下系好,一個大粽子就完成了。很快,椅子背上就掛滿了一串串綠如寶石、大若冬筍的藝術(shù)品。
當娘提起包好的粽子時,會說那粽子就像我們兄妹,個個都好,提起好看,放下牢實,又禁得煮。我當時聽了并不理解,認為娘是說笑,我們怎么會像粽子呢?
直到1989年,娘去世后,失去父母的我們在獨立生活和為人處世中,才忽然明白娘當初說我們兄妹像粽子的含義。在娘的眼里,我們兄妹六個都是她細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我們骨血相連,又互相獨立。她肯定希望我們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場合,都不要忘記我們血脈相通,要相互溫暖,彼此照應,也希望我們做人正派,也就是娘說的“個個都好看”。而娘說的“禁得煮”,一定是暗示我們要禁得住一生一世的生活磨礪。
我們沒有辜負娘的期望。我們雖然沒有大出息,但個個為人正派、厚道,尤其是兄妹之間非常團結(jié)。盡管大家都子孫繞膝,但仍親如一家。有喜互相分享,有難相互幫襯。我們雖不住在同一個地方,但我們就像娘包的那一串粽子,始終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