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蕾
富春江上,舟行,慢慢。
這是江南最初的樣子,溫潤清遠,搖籃一樣,把你攬在懷里。山水在輕輕地哼唱,用它的綿延,它的清澈,它時常跳躍出的靈動。緊張久了的心,在這里,一下子松下來;眼睛甚至有點發(fā)潮,有點想哭。這是感官變得靈敏的緣故,那個瞬間你會在心里暗暗驚嘆:原來山水自然,真的能讓人如此感動。
那葉舟還是慢慢地,人在上面,什么都不用想,心甘情愿被眼前的山色催眠,漸漸入夢。夢里的富春山,有人進來,有詩文進來,有畫進來,它們跟山水交融,自然也都是慢慢的。
富春山,從來都不著急。
那些被世俗價值驅(qū)動一心向上的人,那些不甘人后拼命向前的人,那些一腔熱血在現(xiàn)實中屢屢碰壁的人,那些因懷才不遇而委屈不平的人,眼睛一落到富春山上,就都安靜下來。
東漢,被皇帝幾次征召去做官的嚴子陵,一心要在富春江邊做個釣魚翁,他也確實就這樣過了一生。如果說因為“經(jīng)綸世務(wù)”不順而退至富春江是一種被動的“不著急”,那像嚴子陵這樣,機遇送到家門口也不動心,就得有超常的定力了。
嚴子陵釣臺上,如今有“山高水長”四個題字,那是范仲淹感念嚴子陵所寫的:“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p>
好一個“山高水長”啊,嚴子陵在富春江畔,該是看到了一些比眼前的機遇更為永恒的東西,才能擁有這樣的定力。從釣臺望出去,看到兩千多年前就在的風(fēng)景,你可能就理解了,什么是山高,什么是水長。
公元1347 年的某一天,富春江畔行來一個道士模樣的老頭,他是黃公望。正是因為他,富春山成了后世人念念不忘的名字。在《富春山居圖》呈現(xiàn)的山水本身面前,這些傳奇和故事就都慢慢淡去,留下的,是畫家那份難再復(fù)刻的從容。
如今,富春山已經(jīng)成為人人向往的景點。有人卻在真實的風(fēng)景前感到困惑和失望:黃公望畫的真是眼前這些山嗎?為什么我覺得這景沒有那么美?
富春山的一個游客回答了這個問題:黃公望畫的,不是眼前的山水,而是心中的理想。這個人叫王柳云,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因為“清潔工畫家”的身份而被媒體報道。她雖然沒有找到畫中風(fēng)景,卻找到了自己心靈的歸屬地。
那些真正有熱愛、有耐心的人,無所謂時間和年齡,無所謂財富和境遇,即使不在富春江畔,也能在心里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所靜謐永恒的“富春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