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吉星
大麥村的冬天總是如此凜冽,天空像蒙上了一層灰布,壓得很低,空氣中不時夾雜著零星的雪花,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一條條車轍印蜿蜒向遠方。
“吱呀——吱呀——”刺耳的聲音從三輪車的鏈條處傳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穿著厚厚的棉襖窩在車廂里,臉頰肉肉的,黝黑,被風吹得通紅。
前面騎車的是一個老頭,裹著綠大衣,皮膚皺巴巴地貼在骨頭上,身體微微前傾,正用力蹬著三輪車,呼出的熱氣凝成水滴掛在衣領上。
“爺爺,我可以下來自己走。”小男孩稚嫩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老頭一笑,露出泛黃的牙,“沒事,狗蛋,這點路可礙不著咱?!闭f完更加賣力地蹬車,像在證明自己的強壯。
“狗!是狗!爺爺停下,停下!是小狗!”狗蛋激動地叫起來,就在路邊的垃圾堆里,有一只灰黃的看起來四五個月大的小土狗窩在里面,緊閉著眼,直打哆嗦。
爺孫倆走到小狗前面蹲下。狗蛋太想養(yǎng)一只狗了,平時家里就他一個人,實在是有些孤單。
“爺爺,咱養(yǎng)它吧。”狗蛋抬頭,眼里充滿期盼。
老頭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孫子的頭,說:“好,狗蛋想養(yǎng)咱就養(yǎng)?!崩项^脫下自己的綠大衣把小狗裹進去,接著把狗蛋和小狗都放到車廂里,“坐好,咱回家?!?/p>
“吱呀——吱呀——”三輪車的聲音重新響起來。
老頭是個木匠,手藝不錯,村里經(jīng)常有人找他打個凳子,做張桌子。他做工的時候眼睛有精亮的光,注意力高度集中,臉上的皺紋似乎都緊繃了起來。而狗蛋則在旁邊忙得不亦樂乎。
“小黃,握手,坐下,好狗!”小黃仰起頭叫兩聲,非常驕傲。它已經(jīng)比剛被撿回來時大了兩圈。
“小黃,等爸爸媽媽回來,一定會夸你的?!惫返皾M懷期待地說道。老頭聽到,愣了一愣,停下手里的活,對狗蛋說:“狗蛋,想爸媽了?過了臘八就是年,他們馬上就回來啦?!蹦翘焱砩蠣攲O多給了小黃一塊肉。兩人在桌上吃,狗趴在桌腿旁,熱氣盈滿了屋子,窗戶透出暖黃的光,在黑夜里格外亮眼。
“爺爺,往左一點,右邊再高一點,好了?!痹诖似鸨朔谋夼诼曋校瑺攲O倆在門口貼春聯(lián),忙活得熱火朝天。老頭把“?!弊值惯^來貼在大門上?!案5箛D!福到嘍!”狗蛋在旁邊拍手叫好。
“吱——吜——”大門突然被打開?!肮返?,我們回來了!”門外傳來許久未聞的聲音,爺孫倆愣了愣,狗蛋最先反應過來,張著雙臂跑了出去“爸——媽——你們終于回來了!”爸爸把狗蛋抱起來,顛了顛,“兒子,長高了,也壯實了?!?/p>
“來,快進屋,屋里暖和?!崩项^從屋里出來,雖沒多說什么,但滿眼笑意。
晚上,一家人忙活了兩個鐘頭,做了一大桌團圓飯。四個人圍著一張小方桌,狗蛋好奇地聽著爸媽講述城里的新奇玩意: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還有晚上也不會暗下來的街道。
“爸,這幾年我們在城里打工也攢下些積蓄,狗蛋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我們準備初五就回去,把狗蛋接到城里去,畢竟城里的學校要好一些?!眱合边吔o老頭搛肉邊說道。
老頭看了看碗里的肉,手微微顫抖夾起來放到嘴里,“好啊,狗蛋長大了,和我在這小村子里也待久了,該去大城市見見世面嘍?!?/p>
狗蛋很想到城市里去看一看,說道:“爺爺,我會經(jīng)?;貋砜茨愕模医o你帶好吃的好玩的回來?!?/p>
老頭欣慰地笑了笑,摸了摸狗蛋的頭,沒說什么。他知道,這一出去,一千多公里的距離,回來怕是難嘍。
大年初五,狗蛋抱著小黃,一家四口在村口等去火車站的大巴車,大巴車從遠處緩緩駛來,老頭彎下腰,緊了緊狗蛋的衣領,囑咐道:“去了城里要顧好自己,要吃飽穿暖,別被別人欺負嘍?!?/p>
“哧——”大巴車在四人面前停下,車門打開?!盃敔?,我走了?!惫返氨е↑S上了車,回頭說道。
老頭笑了笑,他用力地揮著手。大巴車發(fā)動,往遠處去了。路過的人沖著老頭喊:“張爺,孫子走了?”
“走了,都走了。”老頭凝望著剛開出不遠的車,眼里淌下幾滴淚。
大巴車開出沒多遠卻突然停下,老頭有些緊張,以為出什么事了,看車重新啟動才放下心來。狗蛋從車窗探出頭來,喊了句話,老頭聽不清,揮了揮手。只見有東西從車旁跑了過來,是小黃!
小黃跑到老頭身邊,繞著他轉圈。老頭笑了,說:“走嘍小黃,咱們回家?!?/p>
大巴車轉過一處山脊,消失不見。
老頭轉身,步履有些蹣跚,一步一步往村里走去,小黃跟在他身后,也一步一步向家走去。
選自《邊疆文學》
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