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爍
他是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本應有著很好仕途的他,卻偏偏選擇像野生動物一樣,漂泊在波瀾壯闊的大海上,行走在崇山峻嶺間,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研究保護瀕危的大熊貓、白頭葉猴和中華白海豚。如今,他依然堅守荒野,用好友的話說:“如果誰在城市里遇見他,比遇到野生動物都稀罕!”
他在研究野生大熊貓等野生動物方面取得了驚人的成績,并被譽為“熊貓爸爸”……
“8歲時,我就憧憬野外的生活。青少年時代我看的書是《魯濱孫漂流記》,初一時向往杰克·倫敦《野性的呼喚》中所描述的場景……”潘文石說,1955年,他如愿考入北京大學生物系,畢業(yè)后留校任教。1958年,潘文石參加中國第一支珠穆朗瑪峰探險隊,對世界第一高峰進行科學考察。1980年,他到四川臥龍參加一個關于熊貓的國際合作項目。從此,“血液里對野外生活的向往被喚醒了”。
幾經(jīng)爭取,潘文石夢想成真,走進西部群山,在這片有著107道溪流和108道山梁、總面積250平方公里的研究區(qū)域里,他和十幾名學生夜以繼日地追隨野外大熊貓的足跡,從43歲就“追”到了花甲之年。
秦嶺的冬季寒氣逼人,潘文石和學生們住在四面透風的棚子里,鉆進鴨絨睡袋,借著蠟燭微弱的光亮,用凍僵的手指記錄熊貓通過無線電頸圈發(fā)回的數(shù)據(jù)。15分鐘一次,一天記錄96次,幾乎不吃不喝不睡。
在最冷的冬季,饑餓如影隨形。一年春節(jié),潘文石和學生為了節(jié)省時間和木炭,把土豆和大米熬成一大鍋“野外美食”,一連吃了好幾天。如此饑寒交迫的生活,持續(xù)了8年。
1983年年底至1984年年初,四川地區(qū)死了8只大熊貓,碰巧60年一遇的竹子開花了。于是,“竹子開花導致了大熊貓死亡,要把野生大熊貓圈養(yǎng)起來保護”的言論出現(xiàn)了。
在簡陋的工棚里,借著微弱的燭光,潘文石奮筆疾書,致信國務院:“竹子開花不是大熊貓瀕危的原因,是人類的砍伐使熊貓面臨絕境……”潘文石提出:“堅決反對飼養(yǎng)野生熊貓,那樣做只會破壞野生熊貓的種群結構,還可能導致它們不再繁殖?!彼杂H身觀察到的實證、第一手的科學數(shù)據(jù)和一位科學家的良知說出了事實的真相,劍指一整條建立在砍伐木材的基礎上的利益鏈。
有“好心人”勸他,有這些功夫,不如多寫些論文更實惠。潘文石急了:“情況十萬火急,如果只是發(fā)表了論文,秦嶺卻沒有了森林,沒有了大熊貓,又有何用?科學家的良知不允許我說假話!”
“立即停止采伐,安排職工轉(zhuǎn)產(chǎn),建立新的自然保護區(qū)?!迸宋氖慕ㄗh被采納。1994年5月,砍伐全線停止;1995年,國家投資5500多萬元建立了長青自然保護區(qū),并引入世界銀行477萬美元貸款,保護了大熊貓在秦嶺南坡的最后一片棲息地,大熊貓們迎來了生的希望。
多年前,潘文石圓滿完成了救助野生大熊貓的科考任務,59歲的他在家沒待幾天,就像年輕小伙子一樣,深入廣西西南部荒僻的弄官山,開始了新的課題——白頭葉猴研究保護。
潘文石了解到,當?shù)卮迕袢蓟鹱鲲埧看罅靠撤ヒ吧参?,發(fā)展經(jīng)濟靠點炮采石,掙錢糊口靠捕殺白頭葉猴制造“烏猿酒”……已經(jīng)陷入“貧困—開荒—偷獵”的惡性循環(huán)。
“如果老百姓的生活不改善,我研究白頭葉猴又有什么意義?”數(shù)夜未眠,潘文石苦苦尋找著答案。
一天,潘文石在村口貼出收購牛糞的告示,村民們爭相拿牛糞來換錢。當大惑不解的鄉(xiāng)親們看到臭烘烘的牛糞被制成沼氣,可以照明燒飯時,這項技術很快深入人心。
十幾年間,在潘文石的奔走呼吁下,當?shù)卣群笸度?000萬元,用于改善保護區(qū)環(huán)境。潘文石也拿出自己的科研經(jīng)費及各類獎金,加上海內(nèi)外朋友及民間組織的支持,共 300多萬元,修水池,辦學校,資助貧困學生上學,投資醫(yī)療設施……
經(jīng)過20多年的努力,當?shù)氐陌最^葉猴總量已從1996年的96只增加到了如今的800多只。
“我在海里沉下去又浮起來,拼命讓自己仰著臉,就在這時,我踩到一塊光滑的‘石頭,可這大海里哪來的石頭?”11歲時,潘文石在廣東汕頭下海游泳,因體力不支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潘文石被人從岸邊攙起來。他困惑地望著大海,兩只海豚迎著他在浪中跳啊,跳啊?!笆呛k嗑攘宋?!”從此,潘文石與野生動物結下了情緣。
“我一輩子都為它們的善舉所感動,并懷著報恩的心,希望能為它們的生存盡一份力?!迸宋氖瘽M含深情地說。
一次偶然的機會,潘文石了解到,有“海上大熊貓”美譽的“中華白海豚”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它們所在的廣西欽州海域,距離崇左基地僅150公里。
于是,“現(xiàn)代化工業(yè)化浪潮下中華白海豚的生存之路”納入了潘文石的研究計劃,位于欽州市最南端的三娘灣成為潘文石的“第二個家”。
10年間,潘文石帶領課題組收集到超過18萬張照片、上千條視頻以及數(shù)千個GPS定位點,逐步弄清了北部灣白海豚的生存情況。
按照欽州市的規(guī)劃,三娘灣地區(qū)被定為工業(yè)開發(fā)區(qū)。潘文石以科學家的執(zhí)著、社會學家的情懷,在政府和百姓間不斷奔走呼吁。他提出,“有能夠激發(fā)人們智慧和靈感的中華白海豚,自由地巡游在蔚藍的海面上,北部灣才能成為一個安全的海灣”。
令人欣慰的是,欽州市采納了潘文石的建議,對工業(yè)進行重新布局。如今,那片海一如往昔潔凈,對海洋生態(tài)環(huán)境和水質(zhì)極其敏感的中華白海豚從2004年的約98頭增加到如今的200多頭……
這些年,潘文石運用精神的感召力,幾乎把全家人都帶進了“野生狀態(tài)”。他和愛人及一雙女兒,都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大女兒潘岱領到人生第一筆頗為豐厚的報酬時說:“有了這筆錢,我就可以支持我老爸偉大的熊貓事業(yè)了?!庇门酸返脑捳f,自己和妹妹潘岳是被爸爸放養(yǎng)的“熊貓”。
在參加《朗讀者》節(jié)目時,潘文石將自己寫的一篇野外日記獻給所有熱愛生命的朋友——“我們的祖先來自荒野,保存這個荒野,就是保存我們的未來。所有的荒野才是我們子孫后代生存下去的洞天福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