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蘇省鎮(zhèn)江蘇州外國語學校(大港校區(qū)) 劉睿軒
過去每逢開春,一碗漏魚總會如約而至,從不缺席。這個用淀粉或面粉做的美食,總是牢牢地吸引著我的注意力。白瓷碗里,跳著幾只透明的“小魚兒”。醋汁澆下,紅油滴上,再擱幾粒小米椒,紅綠黑白幾方唱罷,洋溢在唇齒間的,便全是攝人的香。在光與影的交錯中,是醋汁兒激在通透的漏魚上的剪影。
我總依稀記得家人間的默契配合,無需任何多余的語言。一家人圍在桌旁熱熱鬧鬧,陽光流進窗戶,滿溢出春日湖畔的明媚。
不過,那已經是遙遠的事了。上了三年級后,我再沒回老家嘗過漏魚。一大家子也就此分居兩地。曾在老店深巷中試圖尋訪記憶中的絕味,看著那漏魚端上,初聞是極香,賣相也是上上品,但嘗到口中便知不是一回事。
我的漏魚,如何能與那般俗物相比?它調盡小姨姥地窖里的醋,二姨親手剁的小米椒,姥爺藏了一個冬天的榨菜,與我的整個童年。
又是年關。煙花聲中,媽媽忽然提起:想做漏魚了。我有些抗拒,畢竟,我仍執(zhí)拗地將漏魚與一大家子聚在一張小桌前手不停歇地做漏魚、嘮家常的記憶,與春風送來的獨特的鳥叫聲相關聯(lián)。但終于,我答應了。
極陌生而又極熟悉的流程。姥姥在廚房嫻熟地攪和著薯粉,我與媽媽、姥爺去菜市場稱兩根小蔥,買一罐榨菜。妹妹的歡叫“水滾了!水滾了!”就代表動員信號,全家一起擼起袖子,揪起薯粉,搓成小魚狀。
水霧氤氳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我記得,姥姥的小魚搟得最漂亮,媽媽的小魚包得最圓,妹妹總是別出心裁,姥爺搓得永遠最多最快。
但是,這不是吃慣了的那塊地養(yǎng)出來的小菜,陳年老醋都不是家鄉(xiāng)的味道,一大家子并不能圍在一起。這樣的漏魚怎可能有意義?
愣怔中,漏魚已經入鍋,燙了兩遍、涼了三遍的小魚早已晶瑩剔透。分到幾碗涼水中,頓時活生生、靈巧巧,恍若真魚一般了。我熟門熟路地翻出老醋生抽,一點點暈開的墨色,仿佛夏天的濃夜。碗里一層層澆開,最后撒幾粒椒。碗里活色生香。
老家那邊打來了視頻電話。我和妹妹飛撲過去,擠在一起歡笑著和那頭的一大家子打著招呼。暖氣蒸得家里暖融融的,我又迷糊起來,恍然間覺得大家依舊是從前那般。
我吞咽著。某年的春天汩汩流淌著,正收攏的酢漿草、連翹,藍色的鴨跖草在溪邊融化的聲音,我聽得到。
不管在哪里,我們只要心還連著,就一定會從一碗漏魚中,回到那個花團錦簇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