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華富

立秋了。

收割完的稻田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空曠，空得只剩下鳥的劃痕。天上飛翔著不同的鳥兒，它們用自己的身軀組合成一張巨大的樂譜。

這個時候，我會被一只白色的小蝶感動。它從哪里來，我不得而知，只為路邊僅存的一朵小花。它用一雙薄翼在與熱浪抗?fàn)?，與即將逝去的微薄的芳香交流。在它的眼里，空氣是悠閑的：指甲蓋般大小的翅膀，輕輕地拍動著空氣，空氣便上下微微地起伏著；它的翅膀停下來，空氣就隨之平和下來，托著它的身軀向前平穩(wěn)地滑行。我懊惱自己的手指過于粗暴，不能成為它的港灣。當(dāng)我向它伸出雙手時，它在我的眼前繞了一個半圓，飛走了。我開始反觀彎曲的指紋，這些縱橫的指紋并不簡單！我從里面翻出了昨日的書香，前天的銅臭，還有果蔬和肉末，我甚至還從中出土了刀斧和血腥。我害怕了！我的目光不敢停在指紋上。

我的目光只有交還給那朵小花，或者交還給小蝶潔白的雙翅，才是安全的。

盡管我移動目光時小心翼翼，還是驚動了溝壑很深的大腦。

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易牙為了權(quán)欲，離開廚房做的最后一道菜是自己五歲的兒子；齊桓公為了食盡天下美味，成了餓死的春秋霸主。也看見了李斯與趙高合謀逼死扶蘇，而具五刑；趙高正在指鹿為馬推行暴虐色政，而身死國亡。還看見張儀舌上縱橫，秦、魏為相，反復(fù)無常，疲于奔波；楚懷王聽信張儀，貪圖商於之地，大敗藍田，走向沒落……欲壑難填，憂愁難斷。那些溝壑一旦被打開，喊殺聲就鋪天蓋地而來，如同久違的雷鳴。我真的不敢翻動這些沉睡千年的溝壑，怕驚醒太多的冤魂，怕濺起的血腥會再次灼傷我眼前的楓葉。

不知何時升上了一片烏云，終于要下雨了。

莊子說：“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yīng)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該來的來，該去的去，不必為它煩惱。比如你今天掉了一塊金幣，沿著行蹤找過了，還是沒有，接下來有兩種處理方式：一種是，報警，然后該吃時吃，該睡時睡；還有一種是，報完警，不斷地追問，捶胸頓足，不吃不喝不睡，一夜白了頭。李白的白發(fā)很長，三千丈也夠不著濟滄海的云帆；杜甫的孤舟很小，從巴峽到巫峽沒有一縷送他的春風(fēng)；易安居士的舟更小，載不動她的愁，活生生把自己愁成一瓣瘦菊，守著窗兒淋雨到黃昏。

我突然想起童年時代。農(nóng)忙時的早起晚歸，清晨上山砍柴，閑暇時去外村看露天電影，月朗星稀，繞著土坯房子做游戲；夜色朦朧中，聽蟲聲入睡。全村三十幾戶人家，日不掩門，夜不閉戶。大事小情如一家，遠(yuǎn)方來客全村親。

簡單的民風(fēng)，造就了我簡單的頭腦。就連我的書房也是那么的簡單，白色的墻面，也沒吊頂，黑白兩色吸頂燈，一桌、一椅、一臺燈、一書柜而已。同事說：“我家做了吊頂，感覺很壓抑。你這樣，挺清爽的，打掃衛(wèi)生也省事。”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闭婺苓_到這種境界的，除了莊子，恐怕只有大道至簡的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