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豪
當代許多哲學家在研究規(guī)范性時,都會把行動理由和信念理由作為規(guī)范性的邏輯起點,從理由的角度來理解道德規(guī)范性。這是擺脫現代世界道德規(guī)范“立法者缺位”的“類法”困境的有效途徑。同時,道德規(guī)范性的議題也是當代哲學理論“理由轉向”(Turning to Reasons)運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其中,帕菲特和斯坎倫提出了理由基礎主義這種具有特色的規(guī)范性主張,他們訴諸規(guī)范性理由有一共同的基本立場:“規(guī)范論述中的命題(不論是應然命題或是評價命題),最終必須訴諸‘理由’概念,才能較完整地理解其內容、評估其重要性(如果這些規(guī)范命題有重要性的話)……規(guī)范命題本身就是在斷言理由的存在?!保?](i)并且,“‘理由’一詞有一個簡單的意思是指提供支持的事實:凡提供支持的事實就是理由”[1](i-ii)。正是理由的存在,使得我們作為能動者對外在世界的種種反應成為恰當、合理的反應,在這個意義上,理由成了我們評價某些反應、思想、行動的規(guī)范性依據,能夠使我們對外在世界作出恰當反應的事實,就會成為我們的理由①類似的主張可參見Joseph Raz,From Normativity to Responsibilit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4-5.。
因而當前許多文獻都有“理由是事實”(reasons are facts)[2](56)或者“事實是理由”(facts are rea?sons)[3](32)這樣的表述,當我們認為某些事實“支持”(count in favor of)某一行動時,我們就可以說這一事實是該行動的理由。而在帕菲特的主張中,自然(非評價性)事實(比如,“有個小孩受傷了”)提供了接受特定態(tài)度(比如,“傾向于幫助而不是殺害受傷的小孩”)的理由,理由就是規(guī)范性事實(比如,“我應該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或者“我不應該為了玩樂而殺害無辜”)。雖然規(guī)范性事實是倫理理論或者更廣泛而言的價值哲學的一部分,但規(guī)范性事實本身是關于證成關系(justifying)或證成功能(justificatory function)的事實,即證成自然事實、能動者、行動以及態(tài)度等實踐內容或價值內容之關系的事實。
理由作為一種規(guī)范性事實,究竟何以區(qū)別于其他類型的事實?其他類型的事實又如何與理由這種規(guī)范性事實相關聯?這需要我們對“事實”和“理由”這對容易混淆令人感到困惑的概念作進一步的說明。為此,本文將在第一部分對兩類不同類型的“事實”進行劃分,由此引出“事實何以提供理由”這一追問。為了回應“在規(guī)范性方面具有重要性的事實”何以提供“規(guī)范性理由”這一問題,本文將采取一種內在主義和休謨主義的立場,在第二部分與第三部分借助一種精致的休謨主義理由觀——施羅德(Mark Schroeder)的假言主義,通過對“理由存在之消極直覺”的揭露和對“寬泛理由觀”的重新考量,回應“理由的提供至少部分地來自主體性事實”這一休謨主義理由觀可能面臨的兩類責難——“過多理由”與“過少理由”。最后在結語部分,本文將簡要概述,引入主體性事實解決“事實何以提供理由”這一問題的合理性與局限性。
我們可以設想這樣的場景,當一個人在特定情境下面對一個正在遭受苦難的人時,他便“有理由”去幫助這個遭受苦難之人。而“一個人正在遭受苦難”作為一種自然事實或者描述性的事實,本身并不具有規(guī)范性;但是,這一事實具有“規(guī)范性方面的重要性(normative importance)”[4](vol.II,279),并且“這一自然事實(一個人正在遭受苦難)給予了我做某一行動(幫助遭受苦難之人)的理由”,這本身是一個規(guī)范性事實(normative fact)。這就產生了一個有趣的問題,前一類事實到底是如何提供理由的?
我們可能會認為,理由是由事實構成的,并且某些事實是一個人相信某些命題或者以特定方式行事的理由,但這仍是一種不完整的解釋。我們不能因此斷言理由是(自然)事實,而只能認為,理由是由事實提供的。盡管我們確實可以把“理由”理解為某類“事實”,我們仍要解釋這類事實是如何生成或出現的,又是如何被我們發(fā)現的。就“理由”的規(guī)范性事實與種種現實發(fā)生之事的非規(guī)范性事實的關系而言,兩者之間的內在關聯仍需要被進一步解釋。我們直覺上會傾向于認為,規(guī)范性事實確實隨附于(supervene on)特定的非規(guī)范性事實:當特定的非規(guī)范性事實改變時,相應的規(guī)范性事實(理由)也會改變;當非規(guī)范性事實沒有任何改變時,相應的理由也不會有改變。但是,要厘清和理解非規(guī)范性事實如何與規(guī)范性事實相關、如何提供理由,這仍是道德規(guī)范性研究的重難點之一。
例如,存在著一個客觀且重要的不喝可樂的理由:喝可樂會導致肥胖。我們基于可樂導致肥胖這一事實而不應該喝可樂,或者“有理由”不喝可樂。在這里,理由和事實似乎是同一的。但是理由和事實也存在至關重要的區(qū)別。在這個例子中,某一客觀事實是某個能動者在特定情境去做某事(比如實行某些行動或者接受某一認知上的態(tài)度)的理由(不管能動者自己是否已意識到該理由),而在“事實”“能動者”以及“做某事”之間存在著一種被某個規(guī)范性理由所支持的聯系。比如,當我們談論“為什么不應該喝可樂?”時,因為喝可樂會導致肥胖”就是一個事實,這一事實在我們回應“為什么不應該喝可樂”這一問題時,參與到了對理由的提供之中,具有一定的理由給予性(reason-giving?ness)。但是,我們并不能認為該事實就是支持上述聯系的規(guī)范性理由,而只能主張,事實提供了這一規(guī)范性理由。我們仍可進一步追問:僅僅這一事實就足以提供理由嗎?或者說,這就是對理由的完整解釋嗎?還是說,有其他的事實已經作為隱含的前提包含在我們的語境之中?比如,“我不想肥胖”。
讓我們再考察一個例子。當我生病時,我要去看醫(yī)生的一個理由是“我對我的健康有所擔憂”或者“我希望病快點好”這一事實。這些“關于我”的事實都是主體性的(subjective)①很多人會把subjective 翻譯為主觀的,但是在漢語中“主觀”二字總是和偶然、武斷、無客觀依據等意涵相連。然而在當代元倫理學的討論中,subjective 只是表達與主體相關的或者內在于主體之內的,但是這些內在于主體之內的事物并不必然是無依據的、偶然的。為了厘清漢語中可能帶來的誤解和歧義,故將subjective 翻譯為主體性的,相應的objective 也可翻譯為客體性的,但是“客觀”這一譯法并不像“主觀”那樣被“污名化”或被誤解,因此文本將按照一般譯法將objective 翻譯為客觀的。但是不管何種譯法,需要注意的都是這兩個詞本身在元倫理學討論中的中性意涵?!爸黧w”“主觀”之西文翻譯。最早源自日本京都學派對subject(英文)、Subjekt(德文)、sujet(法文)的日文漢字翻譯,參見小林敏明:《〈主體〉のゆくえ-日本近代思想史への一視角》,講談社2010 年版。筆者將另外專門就“主體性”與“主觀性”之哲學意涵進行討論,此處不再贅述。,因為這些事實都涉及我的欲望或者信念,而這些主體性的事實無疑也能為“事實”“能動者”以及“做某事”之間存在著的聯系提供一種理由。
如果我們認為,我們事實上所具有的理由都只是這一類理由,那么我們就持有一種理由內在主義(reasons internalism)的立場,如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那樣,他認為道德的理由(moral reasons)至少在本質上必然包含我們的欲望。但很多人會據此認為,理由內在主義者實際上是把理由還原為心理狀態(tài)(mental states),那么理由就不是“事實”。但是,“我有理由去看醫(yī)生”這一事實,以及“我對我的健康有所擔憂”這種心理狀態(tài),這兩者并不是同一的。理由內在主義者可以進一步回應而認為,“我持有心靈狀態(tài)X”本身也是一種關于能動者的心理事實(psychological fact)或主體性事實,因此即便是持有一種內在主義的理由觀,我們仍可以把理由理解為是由關于主體心靈狀態(tài)的特定的“事實”所提供的一種“規(guī)范性事實”,理由并非“心靈狀態(tài)”本身②威廉斯的觀點可參見Bernard Williams,“Internal and External Reason”,in Moral Luc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2,pp.101-113;Bernard Williams,“Internal Reasons and the Obscurity of Blame”,in Making Sense of Humanit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p.35-45。瑪麗亞·阿爾瓦雷茲(Maria Alvarez)也持有類似的觀點,參見Maria Alvarez,Kinds of Reasons:An Essay in the Philosophy of Ac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尤其是在第二章,她對不同作用的理由(規(guī)范性理由、激發(fā)性理由與解釋性理由)進行了剖析,并論證:依據斯特勞森(P.F.Strawson)的最小主義的事實概念(the minimalist conception of facts),即事實是真陳述(true statement)所陳述的東西,這些理由在其存在論范疇上都同屬事實。。
但不可否認的是,也存在著一些非主體性的外在事實——盡管是“關于我的”事實,但并非“關于我的心靈狀態(tài)”的事實——也同樣能給予我們理由。比如,“我生病了”這一事實就可以被還原為以各類生化指標為標志的客觀性事實或外在事實,這些事實完全不同于“我對我的健康有所擔憂”或“我希望病快點好”等這些主體性事實。簡而言之,這一類非主體性的客觀事實也參與到了規(guī)范性理由的提供之中,并且在帕菲特等外在主義者看來,只有這樣的客觀事實才具有帕菲特所謂的“規(guī)范性方面的重要性”。
由此,我們可以對各類事實作出兩個不同層面的劃分:一是規(guī)范性事實與在規(guī)范性方面具有重要性的非規(guī)范性事實;二是主體性事實與客觀性事實。內在主義者和外在主義者都可以接受第一類區(qū)分,即認為一些在規(guī)范性方面具有重要性的非規(guī)范性事實,能夠為我們提供規(guī)范性理由。他們的分歧在于,提供規(guī)范性理由的事實究竟是何種事實。這背后更深層的問題在于:不管提供理由的非規(guī)范性事實屬于何種事實,這些非規(guī)范性事實究竟是如何提供理由的?接下來,本文將試圖把“我們持有特定欲望或信念”這些主體性事實納入到事實何以提供理由的考量中,并通過對欲望事實與推進事實這兩類事實的說明,闡述“主體性事實何以提供理由”。
盡管理性能力(reason)與合理性(rationality)在目前這場理由轉向的哲學運動中,一直是理解和論證規(guī)范性的核心內容,但諸如偏好、欲望等非認知性因素作為人類心靈的動機和心理機制也受到了許多學者的關注。這是因為,對于人類心靈與外在世界發(fā)生關聯的方式,對于道德理由與人的動機及心理結構(情感、欲望)相關聯的方式,哲學家們有了更多新的理解和爭論。如前所述,內在主義者在論證道德的規(guī)范性與權威性方面提出了一種不同于外在主義的道德理由觀①比如,威廉斯認為所謂外在理由,即是一種與欲望、動機等內在因素無關的理由,就其根本而言是不可能存在于道德中的,一切真正決定道德判斷和道德行動的道德理由都是內在理由,可參見Bernard Williams,“Internal and External Reason”,in Moral Luc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2,pp.101-113。這種主張的倡導者除了威廉斯,還有其女性哲學家前輩福特(Philippa Foot)和安斯康姆(G.E.M.Anscombe)等。例如,福特便對道德要求所具有的絕對外在權威性(external authority)提出質疑,她認為康德式的絕對律令是不存在的,道德要求只是出于某種欲望(比如我希望成為共同體中之一員)的假言律令,參見Philippa Foot,“Morality as a System of Hypothetical Imperatives”,The Philosophical Review,Vol.81,No.3,1972,pp.305-316。而安斯康姆則認為,在無神論框架下,我們已經無法在道德生活中得出一種如“絕對律令”那樣的“法則式的道德”(a law conception of morality),因為只有在宗教的框架下才有可能存在命令我們遵循規(guī)則的權威,參見G.E.M.Anscombe,“Modern Moral Philosophy”,Philosophy,Vol.33,1958,pp.1-19。。威廉斯曾指出:
A 有一個理由做某件事情,當且僅當A 有某個欲望,通過做那件事情,A 就可以使得那個欲望得到滿足,換言之,當且僅當A 有某個欲望,并且他相信那個欲望是通過他做那件事情而得到滿足的。[5](101)
這種主張欲望和行動理由存在必然聯結的立場,實際上就衍生了“規(guī)范性之內在主義約束”②依據規(guī)范性這一概念的本質,行為主體有違背這種規(guī)范性的空間與自由,當且僅當行動主體充分發(fā)揮了其能動性,在經過反思之后自由或自主地接受某種約束時,我們才會認為存在某種“規(guī)范性”,才會認為某些事物對行動主體具有規(guī)范性意義上的“約束力量”,并且這種約束力量也要接受一種“內在主義的動機約束”,因為這種“約束力量”不同于來自外力的強制性約束。行動主體有可能認同、接受,也有可能不認同、不接受,任何人都無法把這種規(guī)范力量強加在行動主體身上,而只能通過行動主體自身的接受與認同,并由此激發(fā)內在于行動主體的動機,這種規(guī)范性意義上的約束才有其力量可言。參見雷爾頓(Peter Railton)對“規(guī)范性自由”與“規(guī)范性力量”兩個面向的解讀。Peter Railton,“Normative Force and Normative Freedom:Hume and Kant,But Not Hume versus Kant”,Ratio,Vol.12,No.4,1999,pp.320-353.。
這至少表明,能動者的欲望、動機等內在心靈狀態(tài),以及對這些內在心靈狀態(tài)的滿足,是理解規(guī)范性理由的要素之一。沿著這一思路,施羅德提出了一種精致的休謨主義理由觀——“假言主義”(Hypotheticalism)[6]。這種觀點不同于帕菲特等人的外在主義理由觀,其最大的特點在于為規(guī)范性建構了一定的假言性條件(hypothesis),而這種條件最為關鍵之處在于能動者對實踐場景的感知以及人之意動性狀態(tài)(欲望、態(tài)度、情感等)。
換言之,關于這些意動性狀態(tài)的欲望事實和推進事實,即筆者所提出的“主體性事實”,至少是理由被提供的關鍵之一,因為僅僅存在“客觀性事實”并無法充分解釋“事實”提供“理由”的充分必要。需要注意的是,主體性事實的存在,并不是個別能動者主觀就能決定的。比如,“我們持有喝水的欲望”這一欲望事實并不會因為我們主觀上不想持有這一欲望就不存在。因此,我們完全可以用一種“事實”的方式去理解“欲望”等內在于主體的意動性狀態(tài),即描述出一種關于這些狀態(tài)的主體性事實。
我們可以設想這樣一個實踐場景:小任(Ronnie)和小貝(Bradley)都收到了一個舞會的邀請,小任喜歡跳舞,而小貝不能忍受跳舞甚至會盡量避免去那些有人跳舞的地方。依據施羅德的主張,同一事實也會給不同的人提供不同的理由。“舞會上可以跳舞”這一事實對于小任而言是“去參加舞會”這一行為的理由,而同樣的事實對于小貝而言卻是“不去參加舞會”的理由,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不同,是由于“他們所喜歡、關心和想要的東西”[6](1)不同。
依照這一解釋我們可以確定,至少有某些理由是與主體性事實有關的。但是,對于到底哪一種主體性事實才真正具有規(guī)范性方面的重要性,這仍值得討論。并且,這樣一種休謨主義的觀點“似乎會引起關于道德之客觀規(guī)定性(objective prescriptivity)的某種特定懷疑”[6](8)。這是因為,當我們回到道德的相關語境中(比如,某人受傷了,我們是否應該幫助他),如果我們在考慮道德問題時納入對主體性事實的考量,那么這一納入就與道德客觀規(guī)定性之間存在一定的理論張力。比如,某人受傷了,但是我沒有相應的“主體性事實”,如“想幫助受傷之人”,那么我似乎就不應該幫助他。每個人“喜歡、關心和想要的東西”都不盡相同,“主體性事實”也因此不盡相同,但是道德的客觀規(guī)定性卻應對每個人都具有同樣的規(guī)范性效力,這兩者之間存在某種張力。
為了解決這一張力,我們可以換一個角度來思考道德理由的“客觀性”。我們可以對“客觀規(guī)范性理由”作如下解釋:
對于X 去做A 的客觀規(guī)范性理由是種種有助于解釋為何X 做A 能夠推進P 的事物,而P 是X其中一種欲望的對象。[6](29)
這是一種典型的休謨主義主張。而所謂“欲望”(desire)以及“推進”(promotion)這兩個關鍵的因素還需要進一步解釋。
我們可以對欲望進行以下的描述:
當X 擁有某種以P 為對象的欲望時,對于X 而言,就是正處在某種心理狀態(tài)(psychological state),基于這種心靈狀態(tài)會具有下述性情傾向(disposition):對于某個行動a 以及被X 所相信的命題r,當X 關于命題r 的信念能夠明顯地有助于解釋為何X 進行行動a 會推進欲望P 的時候,X會發(fā)現命題r 是顯著的,而這往往會促使X 去進行行動a,并且X 的注意力(attention)也會轉向像命題r 那樣的種種考慮。[6](156-157)
依據這一描述,比如,當我們想要幫助需要幫助之人(即具有以“幫助人”這一行為為對象的欲望),并且相信在某人需要幫助(比如,相信“她受傷了”這一命題)的時候,我們就會相信“她受傷了”這一命題能夠有助于解釋,為什么“送她去醫(yī)院”這一行為能夠推進我所持有的“幫助人”的欲望,那么我就會發(fā)現,“她受傷了”這一命題對我們而言是顯著的,這一命題會促使我們“送她去醫(yī)院”,并且也使我們的注意力轉向種種諸如“她受傷了”那樣的關于“某人需要幫助”的考慮。因此,發(fā)現某個命題是顯著的,就意味著我們會“被推進”(promoted)或“被激發(fā)”(motivated)去做某些行動,比如“送她去醫(yī)院”,去做我們認為能幫助人的行動;并且我們的注意力總會依據這些命題而指向種種關于類似命題的考慮。
也就是說,有理由做某事就是處于下述的性情狀態(tài):如相信命題r 能幫助解釋為什么進行行動a能推進欲望,那么我們就會發(fā)現這個命題r 是顯著的;并且,我們只有在處于這樣的性情狀態(tài)時才是真正具有某種做行動a 的理由,這才能構成一種“主體性事實提供理由”的整全解釋。“發(fā)現某一命題r是顯著的”,主要有兩層含義。第一,發(fā)現某事顯著意味著我們會被激發(fā)、被推動去做特定的行動;第二,我們的注意力指向某些對“某一命題r”的考慮(比如相信命題r 為真,或者相信其他命題為真)。這兩個層面的聯結才使一種關于實踐的假言推理為真:“如果持有欲望P,且相信命題r 能解釋為何行動a 能推動欲望P,那么會進行行動a”。我們可以把這一實踐假言推理的過程縮簡為“發(fā)現某一命題r 是顯著的”。這一“發(fā)現”的過程,可以不偏不倚地適用于所有能動者,因而可以說是具有“客觀性的”。
同樣具有客觀性的,還有“被支持的行動”和“欲望”之間的推進關系(promotion relation):
只要X 進行行動a 增加了欲望P 相對于某些基線的可能性,那么這一行動就推進了欲望P。而這一基線,我認為,是由X 不做任何事情——即情況保持不變時的欲望P 的實現可能性所決定的。[6](113)
這一推進關系同樣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比如,小任“去參加舞會”這一行動,比起什么都不做而保持現狀,增加了實現“想跳舞”之欲望的可能性,所以“去參加舞會”推進了“想跳舞”之欲望。因為比起“不去參加舞會”,“去參加舞會”對小任而言更有可能實現“想跳舞”的欲望。而我的某個行動,比如“送受傷的人去醫(yī)院”,對于我的某個欲望,比如“幫助人”,也具有一定推進作用;顯然,我“送人去醫(yī)院”就比起我沒這樣做更有可能增加“幫助人”這一欲望實現的可能性。所以,依據這種假言主義的解釋,所謂“推進”是以一種直接的方式運作的:如果一個行動增加了某一件事的“可能性”,那么就是在客觀意義上推進了這件事。
參考施羅德提供的假言主義思路,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道德理由至少部分地由兩類主體性事實共同提供——即某人具有某欲望的“欲望事實”,和某客觀性事實能夠對該欲望有所推進的“推進事實”。因為都涉及到“欲望”這一主體內部的心靈狀態(tài),其作為“主體性事實”,與“桌上放著個杯子”等諸如此類的外在客觀性事實有著本質的區(qū)別。一個行動選項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推進或實現相應的欲望,就能在多大程度上為特定的行動提供理由?!八腿巳メt(yī)院”這個行動選項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推進和實現“我希望自己幫助人”欲望,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排除任何其他選項而成為滿足上述欲望的決定性行動,我就有多大程度的理由去“幫助人”,“我應該幫助人”就具有多強而有力的規(guī)范力量。由此,同樣的外在事實雖然中立于個人態(tài)度而存在,但對于不同的人而言,同樣的事實可能成為去做不同行為的理由。盡管每個人的主體性事實不盡相同,但是我們仍有必要依據欲望和推進的客觀性去理解道德的客觀規(guī)定性。這是因為,理由歸根到底并不能單單由外在的客觀性事實提供,只有當主體性事實在實踐慎思中發(fā)揮作用時,理由才能最終被提供。
但是,上述關于“主體性事實”何以提供“理由”的解釋方案,盡管能夠解釋“道德理由的客觀規(guī)定性”,但是和大多數內在主義和休謨主義理由觀一樣,很容易遭到“過多理由”(too many reasons)和“過少理由”(too few reasons)①這是施羅德總結的大多數關于休謨主義理由觀之反駁的兩種歸類,也適用于對本文“主體性事實”提供理由之主張。帕菲特對主體論(subjectivism)或內在主義(internalism)的反駁也有類似的“過多理由”或“過少理由”的意涵,例如他的“痛苦論證”就試圖表明這主體論無法捕捉到“我們所有人都有理由想要避免且盡力避免一切未來的痛苦”,這類似于“過少理由”責難;其“全部或全不論證”(All or none)就試圖表明主體論的主張會導致“要么一切這樣的欲望,要么沒有任何欲望,能給予我們理由”,這類似于“過多理由”責難。關于帕菲特對主體論的反駁,參見Derek Parfit,“Subjective Theories”,in Derek Parfit,On What Matters,Volume 1,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p.58-82。本文并非針對帕菲特的論證進行專門回應,而是在更一般的意義上對這兩類責難進行表述和回應。針對帕菲特的“痛苦論證”進行的回應,參見David Soble,“Parfit’s Case against Subjectivism”,in Russ Shafer-Landau(eds.),Oxford Studies in Metaethics,Volume 6,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p.52-78。的反駁。盡管我們可以說明道德理由的客觀性,但仍需解決道德理由的規(guī)范性。這要求我們,一方面要說明主體性事實所提供的客觀理由是真正可被證成的、具有規(guī)范性的;另一方面要說明真正的規(guī)范性理由都能被這一種解釋方案所捕捉。
“過多理由”的主張者往往會認為,休謨主義的道德解釋必定會導致這樣的問題:許多不成理由的理由會被誤以為是規(guī)范性理由,或者,對某些錯誤的或道德方面無意義的觀點,持有一種道德上的支持與喜好;而這些理由、支持和喜好是錯誤的,因而休謨主義是有問題的。換言之,某些主體性事實總是會被誤以為具有道德方面或規(guī)范方面的重要性,但是這些主體性事實所提供的理由,往往只是某種錯誤類型的理由,并不能得到有效的證成。
比如,在直覺上我們會認為,盡管一個人“很想”知道草地上有多少根草,存在著這一特定的欲望事實和相應的關于“數草”行為推進該欲望的推進事實,但是這并不能在規(guī)范性意義上提供能被證成(justifiable)的理由。類似的,我可能會不贊同年輕男子留長頭發(fā)(盡管存在相應的欲望事實和推進事實以提供相應的理由),但是我的這種不贊同不一定就能成為在道德上拒絕年輕男子留長發(fā)的理由。又比如,我可能會認為,“僅僅為了取樂而虐待貓咪”的行為在道德上是不能被贊同的,但是這是否足以構成充分的道德理由去拒絕和譴責這樣的行為呢?特定的主體性事實何以真正具有規(guī)范性方面的重要性,這是回應“過多理由”反駁必須說明的。
讓我們從一個事例開始:小明是個熱愛科幻小說與電影的成年人,他有一種強烈的欲望——非常想去火星旅游①這個例子來自施羅德,不過他故事中的主角不是小明,而是Aunt Margaret,參見Mark Schroeder,Slaves of the Passion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85。。為了這個夢想,他開始自己一個人在家里的后花園研究和建造宇宙飛船,并且希望可以通過這艘飛船登上火星。直覺上,這似乎是很瘋狂的事情。一般我們會認為,盡管存在相應的主體性事實,這些事實也無法提供“去造飛船”的理由。但需要反思的是,小明是不是真的不具有去建造飛船的“某些理由”。按照本文對主體性事實的主張,他之所以有理由這樣做,是因為這樣做能夠讓他更有可能實現自己的欲望。也就是說,小明自己造飛船就使得小明(比起什么都不做)更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去火星旅游(盡管這種可能性也是很小的),因而他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個去造飛船的理由,因為小明在該情境下的主體性事實提供了這一理由。由此,我們確實可以同意,小明的行為讓他“去火星”的欲望有更多的實現可能性,比如他這樣做的激情通過媒體而廣為人知,使得一些正試圖通過媒體做大型宣傳活動的火箭制造商,希望抓住這個媒體熱點而邀請小明成為第一個前往火星旅游的試驗者。
然而,盡管我們可以作出上述的解釋,我們承認相關欲望事實和推進事實的存在,但我們依然會認為小明根本“沒有理由”在自家后花園造飛船。因為這個行為是沒有意義且不合理的。這個例子表明:主體性事實所提供的理由,很可能是某些并不存在的或者不合理的理由,因而這種理由解釋方案似乎涵蓋了“過多”的、“錯誤類型”的理由。
回應這一責難的其中一個方案,就是把能夠提供理由的主體性事實限定為“合理的欲望”,以排除上述這類“上火星的欲望”②比如,認為只有那些可以通過認知性心理治療(cognitive psychotherapy)后還能繼續(xù)持有的欲望才是合理的,上述的那種欲望可能只是心理疾病的體現,因此可以通過治療所消除,參見Richard Brandt,A Theory of the Good and the Right,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9。又比如,只有那些能夠通過反思性平衡(reflective equilibrium)的欲望才是合理的,而小明的那種欲望會隨著反思性平衡的檢驗而被拒絕,參見Michael Smith,The Moral Problem,Blackwell Pub‐lishing,2004,pp.159-161。再比如,采取一種高階欲望、高階態(tài)度的策略,認為只有那些“被我們所欲望的欲望”“被我們所贊同的欲望”“被我們的生活計劃(life project)所涵蓋的欲望”,才是真正合理的欲望,所以上述的欲望也許只是一時的突發(fā)奇想,并不是小明真正欲求擁有或真正認為有價值的欲望,也不會是他真正生活計劃中的一部分。這種主張可參見Harry Frankfurt,“Freedom of the Will and the Concept of a Person”,in Harry Frankfurt,The Importance of What We Care About,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pp.11-25。。但是,這種限制性策略仍然無法解決“過多理由”的問題,因為我們并不能在邏輯上排除,可能存在某種關于小明的“主體性事實”能夠滿足上述的種種限制,因而對“合理欲望”的限定并不是解決該問題的真正回答。
正如施羅德指出的,“即使我們接受了最限制性的休謨理由理論版本,我們仍然欠缺對過多理由反駁的進一步回應。而一旦我們具有了這種進一步的回應,假言主義便會主張,我們的休謨主義立場并不需要被如此限制”[6](86)?!斑^多理由”問題是基于我們關于理由或者“合理性”在日常思維中的消極直覺,即一種關于理由的“消極存在直覺”(negative existential intuitions about reasons)[6](92),但是這種直覺是不可信的,這一點可以通過一種系統的方式在“日常實用原則”(ordinary pragmatic princi?ples)[6](93)的基礎上得到解釋。
在反對者們看來,主體性事實對理由的提供是“脆弱的”。因為一旦我們承認主體性事實能夠提供理由,且理由至少部分地由主體性事實提供,那么,一些我們在直覺上認為不合理的理由就會變得十分“合理”,“理由”的規(guī)范性、客觀性意涵就變模糊了。僅僅從一種描述性、主觀性的層面去理解理由,這樣會使得我們要去接受一些看似不可靠的理由。正如施羅德所指出的,這實際上源于一種錯誤的直覺。因為盡管是那些“不可靠的理由”(比如造飛船的理由),這些理由卻由于主體性事實的存在仍天然地具有一定意義上的合理性。
因此,一些理由到底是否可靠,是否具有規(guī)范性意義,并不能懸擱具體的實踐場景和實踐主體的復雜心靈狀態(tài)而僅僅依靠我們的直覺下結論:
有時候,存在著某些做事情的理由,但是這些理由并沒有特別地有分量,甚或僅僅沒有那些顯然已經足以決定我們應該做什么的種種理由那么有分量,那么我們就會覺得沒有理由去做這些事。理由的分量越少,認為這種理由根本不存在的直覺就越強烈……但是我們確實應該允許這些理由存在。畢竟,它們能夠(就欲望實現之可能性方面)產生某種差別……”[6](94)(括號內中文為筆者所加)
所以,我們可能由于種種不同的原因而認為“事實上并不可靠的直覺”是可靠的,這是因為我們在實踐慎思中總會遵循一種“日常的實用原則”。比如,盡管存在各種各樣“微小的”主體性事實,并且這些事實能為我們提供理由,但是我們通常會先處理一些“更重要的”的主體性事實,而因此忽略它們和它們所提供的理由。事實上,我們對“小明沒有理由去建造飛船”這一直覺之可靠性的看法,實際上僅僅源于某種實踐慎思的“日常實用原則”。其可靠性與其對錯無關。也就是說,即便這個直覺是有問題的,我們仍然會覺得這個直覺是可靠的,并依照這個直覺進行判斷。
由此,通過對實踐慎思中“日常實用原則”的說明——注重“更大的”而忽視“微小的”主體性事實,我們已經對理由的“消極存在直覺”進行了揭露(debunking),這一揭露讓我們有效地質疑“過多理由”責難的可靠性。所以筆者認為:實踐慎思中我們總是會忽視一些實際存在的主體性事實及其提供的理由,這一忽視可以被“日常實用原則”解釋,但是這一忽視導致了一種關于理由的“消極存在直覺”,而這一直覺是成問題的。因此,并非主體性事實提供的理由“過多”,而是主體性事實所提供的理由因這種錯誤的直覺而被忽視了。
所謂“過少理由”反駁,即認為休謨主義并沒法捕捉到一些我們直覺上就認為存在的理由,尤其是道義論式的理由(deontic reasons)。這種觀點因此是錯誤的。例如,在直覺上我們會認為,如果一個人需要幫助,該事實——她需要幫助——對我們而言是一個去幫助她的理由,而不管我們持有怎么樣的欲望或情感,單單這個客觀性事實就足以提供“幫助她”的規(guī)范性理由。也就是說,理由是一些顯然能由客觀性事實提供的理由,并不需要甚至無法由主體性事實提供。但依據本文主張,規(guī)范性理由至少部分地是由主體性事實提供的。因此,即使在上述情況下,我們去幫助別人的理由也是“我想幫助人”這一欲望事實以及“幫助人能推進‘我想幫助人’之欲望實現的可能性”這一推進事實提供的。但是,這種解釋似乎無法捕捉到道德理由,尤其是道義論式理由的絕對有效性,也不符合我們如下的道德直覺:不管這個人的欲望如何,不管主體性事實是否存在,在上述情況下,都有理由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在小明造飛船那樣的例子里,筆者的結論也許令人驚訝,即一些我們直覺上認為不存在的理由實際上確實是某種理由,但依照這種觀點,每個主體性事實都會為某人做某事提供理由,這就意味著,只要存在相關的主體性事實,就存在能夠得到理由支持的相關行動。
例如,施羅德曾提出過一個例子:“車里有鋼鐵”是(或至少部分是)一個人吃掉車子的理由。因為“車里有鋼鐵”能夠有助于解釋:為什么他吃掉車這一行動將推進其所欲望的東西,比如獲取他每天所需要的鐵元素攝入量[6](95-96)。按照這一邏輯,“陽臺離地十米高”也是一個人從陽臺跳下去的理由,因為“陽臺離地十米高”能夠有助于解釋:為什么他跳下陽臺的舉動能夠推進他所欲望的東西,比如感受自由落體運動。這些例子之所以會導致這些奇怪的結論,問題不在于“欲望事實”的存在(比如,想獲取鐵元素,想感受自由落體運動),而在于相應的“推進事實”被界定得過于寬泛,對推進的解釋也過于“無拘無束”。因此,比起我們通常能想到的理由,似乎存在更多莫名其妙的、做各種各樣事情的理由。這樣一來,主體性事實所提供的理由就變得十分寬泛。
不過,不管這種寬泛的理由觀看起來多么不可靠,我們仍能嘗試由此回應所謂“過少理由”的責難。但是我們必須厘清:主體性事實能夠提供理由,這并不意味著,主體性事實及其所提供的特定理由之間具有排他性的、一一對應的絕對關系。正如施羅德所言:
似乎它(休謨主義理論)會認為你的理由是依賴于你所欲望之物的,并且這就意味著如果你的欲望是不同的,那么你的理由就會變得不同。但這是一個錯誤。休謨主義的理由理論只是說,每當一個人有一個理由時,他就必須有某些能解釋為什么的欲望。這并不是說,對于每個理由而言,都必須存在某些單個的欲望(single desire),這一欲望能夠解釋為什么每個具有那一理由的人會具有它。[6](108)
也就是說,要給一個能動者奠基一個道德理由,我們只需要某一個關于行動者之欲望的主體性事實,而不需要某種特定的、單個的偶然欲望。這為我們理解事實何以提供理由描繪了一幅廣闊的主體性事實圖景。
基于這種觀點,“幫助小孔”這一行為必定會使得某些我們所欲望的東西被推進,這對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成立的,盡管我們欲望的東西不一定完全相同——我們并不一定具有完全一樣的主體性事實。由此我們可以進一步指出:總會存在某些主體性事實,這些事實能夠解釋為什么“幫助小孔”的行動能夠推進某些我們所欲望的東西,并且對于所有人而言,都必定會存在某種幫助小孔的理由。因此,每個人都有理由幫助小孔,都應該幫助小孔,這與我們“主體性事實是理由的必要條件”這一主張并不沖突?;谶@樣一種寬泛的理由觀,“過少理由”反駁就失去了基礎:任何理由,包括某個在直覺上就肯定存在的特定理由,比如上述幫助小孔的理由,都能夠被主體性事實提供。
事實上,主體性事實之所以會和規(guī)范性相關,是因為“我們是既能理解又能回應理由的動物”[4](vol.I,31)。我們的欲望(等意動性狀態(tài))是對外在世界的其他特定事實的反應;并且,我們的意志、意向以及實踐方面的承諾與抉擇,必定會通過實踐與主體性事實(包括欲望事實和推進事實)之間的特定關系而獲得特定的規(guī)范性意義(提供特定的理由)。這一對“主體性事實”的引入本身,并不必然會和帕菲特等人的外在主義理由觀相沖突,因為:
要使得一個規(guī)范性事實成為能夠真正為我們行動進行奠基的關于理由的規(guī)范性事實——也就是說,一個實踐理由——那么就必定存在一些關于我們的東西——一種關于我們之構成的內在特征——這些東西能使我們可以確認并恰當地回應這些規(guī)范性事實;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能夠理解和回應這一事實,即,有某種去相信、關切或做某些特定事情的理由。[7](16)
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佐證了,引入主體性事實來說明“事實何以提供理由”的合理性。“實踐”是理解主體性事實何以參與到理由之提供的關鍵。一個人參與到某個“實踐活動”時,既要考慮到關于“實踐活動”的外在事實,又必然會受到關于做某事的“正確類型理由”的相關主體性事實的影響。
但是,上述對“過多理由”及“過少理由”責難的回應方案可能會導致,任何客觀性事實都“可能”為某人做某事提供理由,我們也因此有理由去做幾乎所有事情。所以,要避免因為主體性事實的引入導致“理由”成為一個完全心理學的概念,而丟失了帕菲特等人所追尋的規(guī)范性意涵,我們仍需要進一步說明:為何有些“理由”更為重要,能夠成為“決定性的理由”。這是本文關于“主體性事實”之解釋仍需要進一步跟進的局限所在。
雖然我們能做的任何行為,都會對我們可能具有的某些欲望有所推進。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所有主體性事實都與規(guī)范性和道德有關。也就是說,盡管規(guī)范性理由的提供必定需要主體性事實的參與,但是并不是所有主體性事實都能提供真正的規(guī)范性理由而具有規(guī)范性方面的重要性。這一重要性應以“對這些理由之重視是否具有恰當性”的方式,或者以“是否有理由去支持我們對這些理由有所重視的”的方式,而被進一步分析。
主體性事實的引入,不僅闡明了我們?yōu)楹螘趯嵺`中對某些特定類型的人、事、物有所關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我們在規(guī)范性意義上因主體性事實的存在而“有理由”去重視某些人、事、物。這為我們提供了一幅更為廣闊和具有包容性的規(guī)范性圖景,一方面讓我們可以再次把“主體性事實”這一與實踐高度相關的內容納入規(guī)范性理由的討論之中,另一方面也為規(guī)范性的“實踐生成”①筆者曾在若干文章中對這種規(guī)范性之實踐生成進行過具體討論。參見盧俊豪:《道德情感的實踐攀升——論布萊克本的實踐功能主義》,《哲學動態(tài)》2023 年第3 期;李萍、盧俊豪:《理由與價值何者優(yōu)先——從實踐哲學維度探尋游敘弗倫難題之解》,《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21 年第5 期;盧俊豪:《以道德事實理解道德規(guī)范性——實在論、準實在論與歷史唯物主義》,《現代哲學》2023 年第3 期。提供可能的理論空間,讓我們得以捕捉到規(guī)范性理由的一種顯著且重要的特征,即其“自我修正”(self-correction)和“調整”(adjustment)的可能性,由此規(guī)范性理由理論才能掙脫“普遍主義”的傾向,才能更加符合人類倫理生活的真實樣態(tài)和人類實踐的動態(tài)特征,才能真正讓“理由”成為一種活生生的、具有生命力的倫理學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