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渡

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當(dāng)主婚人高亢的聲音落下時，人們喧鬧著，簇?fù)碇吕伞⑿履镞M(jìn)入紅色的新房。坐在高堂上的我，終于松了一口氣。我的兒終于有女人了。我盼這一天，盼了四十年了。

洞房里，人們將新郎、新娘推到一起，看他們喝交杯酒。當(dāng)新郎、新娘喝下三杯喜慶的酒時，眾人爆發(fā)出陣陣喝彩，然后將他們推到喜床上。床上鋪著紅色的被子，被子下鋪滿了大棗、花生、桂圓、蓮子。人們退出來了，將房間留給了一對新人。我在外面招呼著親朋好友們吃好喝好，真高興啊。

這場婚禮，我和老伴籌備多年，四里八鄉(xiāng)的親朋都被請來了。宴席上，不僅殺了三頭肥豬、上百條魚、幾十只雞，此外，還第一次在村里殺了三頭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人們敞開了吃。宴席擺了數(shù)百桌。院子里擺不下還擺到了村子公路上。長長的席面，看上去就讓人欣喜。我的兒，終于擺上結(jié)婚宴了。喜糖、喜煙，更是流水一樣撒出去。喜慶的音樂傳遍整個村子?；閼c公司員工賣力地表演。多年前，村子里結(jié)婚，沒有了說席人，席上少了熱鬧。人們各自亂七八糟地唱歌。那樣的歌聲實在是要人的命。后來，城里開始流行婚慶公司，專業(yè)的演員，唱著歌，跳著舞，“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背上還背個胖娃娃……”真是好看好聽又喜慶。不過，婚慶公司要的錢也不低，一天就要四千元。貴就貴吧。我和老伴商量，和婚慶公司講了價，請他們表演三天三夜的節(jié)目，一共給八千元。八千元，老伴不知要賣多少背菜了。不過，值啊。我的兒，終于結(jié)婚了。很快，他就要有后了。我老倪家的香火，能傳下去了。

婚禮上，還燃放了煙火。那綻放的朵朵煙花，真像是我兒的孩子啊，一個接一個。他們排成隊，喊我“爺爺”。哈哈哈……

二

我又喝醉了，又做夢了。我的兒到黑龍江打工去了，家里只有我和老伴。這一走，真不知他何時才回來。等他回來，又老一歲了。找女人，更艱難了。

女人！我二十二三歲就結(jié)婚有女人了。男人和女人結(jié)合，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沒有男人和女人的結(jié)合就沒有了人。所以，世間事，夫妻最大。

我結(jié)婚了，我的女人也很能生?；楹蟮诙?，我們就有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可把我的老父老母高興壞了。我老倪家，香火接上了。不過，那時大集體勞動，要忙著掙工分，我和我的女人不得不計劃著生孩子。不能像我的老父老母那樣一年接一年地生孩子。四年后，我和我的女人才有了第二個孩子，依然是個男孩。這更讓我的雙老高興了。村子里男孩多，香火就旺。后來，我的女人還生了第三個、第四個孩子，都是男孩。不過，計劃生育的年代，第三個孩子，我們只有送人了。那個孩子被送到了高山上一戶沒有兒女的人家。后來，他還回來看過我們。不過，我是不會認(rèn)回他的。既然將他送了人，那他和我們的緣分就該斷了。何況，那家人對這個孩子好，他們也該有人養(yǎng)老送終。第四個孩子也是超生的。生這個孩子時，我的女人已經(jīng)快要四十歲了。她一直有個心愿，想要一個女兒。兒女雙全，這輩子才沒有遺憾。就這樣，我的女人又超生了。誰知，生下來還是一個男娃。當(dāng)下，女人哭得一塌糊涂。這輩子，她兒女雙全的愿望，實現(xiàn)不了了。其實，我們不止生了四個孩子的。還有一兩個，也是檢查了確認(rèn)是男孩后，流掉了。如今，我的女人已近四十歲了，再也不敢拼命生孩子了。這輩子，我們和女兒是無緣了。不過，有四個兒子，這也是大喜事啊。村子里有四個兒的，沒幾家人了。有的，還一個都沒有，只有幾個女。和他們比，我這輩子值得驕傲。

誰能想到，四個兒（實際上在一起的，是三個），是我驕傲的開始，同時也是我痛苦的開始。

大兒子從小聰明?？墒?，他卻不將心思用在學(xué)習(xí)上，初中還沒畢業(yè)就不讀書了，到社會上去混。他醒事得早，十七八歲就曉得找女人了，也真有女人喜歡他。我的兒，都長得像我，高高大大的，討女人喜歡。然而，那個女人卻要我兒到她家去上門。這，真是笑話。上門，只有實在過不下去了，才會去。老倪家，還沒有人上過門?？墒?，那個女人卻放出話，要么上門，要么就不要我兒。最終，我兒為了有一個女人，背著他的箱子，上門去了。那天，他走的時候，我和老伴在家里大哭了一場。從此，他的孩子就不姓倪了。我老倪家的香火算是斷了一支了。

那時，我還不知道，大兒的命還不是最壞的。二兒、四兒才是最讓我揪心的。

我已不記得，從哪一年起，村子里年輕的男子就對找女人結(jié)婚不看重了。

最早將自己從帥小伙拖成老男人的，是我隔壁鄰居家的三兒福。這個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比我大兒只大兩歲。如今，我大兒的女兒都要大學(xué)畢業(yè)了，他還是單身。雖然，我大兒的娃兒不姓倪，而姓熊，但好歹他有了后人。

到現(xiàn)在為止，我都不懂，福這個孩子為什么對和女人結(jié)婚一點沒有興致。他長得也不丑，一年能掙四萬多元，在村子里屬于中等收入。這樣的收入，娶一個媳婦完全可以了。村子里高家，比他窮多了，都娶到了媳婦。盡管那個媳婦年齡大些，長得沒那么好看，可畢竟是個正常女人。且，那個女人很會管家?，F(xiàn)在，高家不僅修了新房，他們的女兒還考進(jìn)了高中重點班，可福還是孤家寡人。不過，我們看到福，一點都不著急。

村子里的女人也為福心焦，早些年給他介紹過幾個姑娘。那些姑娘，一個，他嫌人家年紀(jì)小了，說年紀(jì)小的，不懂事；又一個，他嫌人家長得太胖了；還一個，他又嫌人家長得丑?？傊?，他就沒一個滿意的。也不知道，他有啥資格這樣挑剔。那些姑娘，在我看來都不錯——能生養(yǎng)，能理家，長得過得去，就可以了。當(dāng)然，如果運(yùn)氣好，遇到美嬌娘，那就太好了。像村里的李二娃，真不知走了啥狗屎運(yùn)。個子不高，家里也不太有錢的他，居然討了個最漂亮的媳婦回來，惹得人眼紅。可是福，真不知怎么想的，一個都看不上。

福，也不是不討女人喜歡。曾經(jīng)，鎮(zhèn)上就有一個年輕寡婦喜歡福。聽說，他們約會了三次，前后花了一千五百元。福就對他的伙伴說，花得太多了，感情的投資已超出他的預(yù)算了，他不愿投資了。就這樣，福拒絕了寡婦的再次邀請。福的摳門真讓人不可思議?！凹逎h嫁漢，穿衣吃飯”，這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以前我討媳婦，不僅要討女人歡心，還要討得老丈人、老丈母歡心。福約會三次花了一千多元，居然就認(rèn)為多了，實在不像是和人過日子的。這個年代，作為一個男人，初次和女人約會，應(yīng)該大方一點的，別說三次花了一千多元，就是一次花一千元也是應(yīng)該的。

福摳門，不愿養(yǎng)活人。聽說，他掙的錢幾乎全花在自己身上。即便他的老母親，他也不給錢。他的老母親生活很簡單，做飯只放鹽，只吃豬肉，不吃魚肉、雞肉，花不了多少錢，且因年輕時做生意自己也留有積蓄。福不用負(fù)擔(dān)他的母親，一個人瀟灑地過活。

聽村里人擺，福喜歡買彩票。我不知道他買了多少年。據(jù)說有好幾年，他每期必買。福對買彩票有些入魔，他在彩票上的投入已不是小數(shù)字，不過，好運(yùn)從來沒有照顧過福。他中最大的獎就是幾百元。但是，他對村里人講，在彩票的路上還要繼續(xù)走下去，那些中大獎的故事證明了他還有機(jī)會。

除買彩票外，過年的時候，福和村里人打牌還會輸一點。去年春節(jié)，福就輸了五千多元。剩下的錢，沒人知道?；ǖ侥膬喝チ?。據(jù)和福關(guān)系很鐵的人說，反正他沒有存啥錢。

一年年，福將自己拖成了老男人。他的老母親也為他的養(yǎng)老發(fā)愁。經(jīng)常給我們擺，真不知福將來老了怎么辦?？墒歉s看得很開。他說他不愿為了一個家庭而去累死累活，被人管。

那時，聽到福這樣說，我們都搖頭。人怎么能不結(jié)婚，不生孩子呢？沒看到有的地方，貧窮，娶不起媳婦，還要花錢去買媳婦嗎？福明明能找到女人，好好地結(jié)婚生孩子，可他卻懶得結(jié)，真讓人想不通。

當(dāng)然，我們更不能想到的是，將自己活活拖成老男人的福，竟是潮流的領(lǐng)先。我愛看電視，每天早上四點我醒了就打開電視，邊喝酒邊看電視。酒包產(chǎn)到戶后，我就每晚都喜歡喝一點。后來越喝越多，有時到地里做活我也是醉的，靠著鋤把我就能站著睡著。村里人看著我偏來偏去的像個不倒翁，也會笑我。他們叫我醉鬼。醉鬼就醉鬼吧，我也不想戒掉這愛好了。他們不知道，酒醉后的感覺真好啊。酒醉了，會做好多好多的美夢。我夢見過，村子里興起了現(xiàn)代的養(yǎng)殖業(yè)，搞了旅游業(yè)，來了無數(shù)的游人，甚至外國人都到我們村來了。那些，都是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我喜歡看農(nóng)業(yè)頻道，還喜歡看新聞。白天，我會將看到的新奇事講給村里人聽，可他們卻不感興趣，沒有人愿意聽我說。我就一個人喝酒、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做夢吧。

這些年，在電視里，我看到好些年輕人不結(jié)婚。有男的，也有女的，他們都不愿意組建家庭。他們在家里養(yǎng)寵物，養(yǎng)貓、養(yǎng)狗、養(yǎng)鸚鵡、養(yǎng)蛇、養(yǎng)烏龜，啥稀奇古怪的都有。他們將那些寵物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每次聽到他們喊自己的狗狗、貓貓“幺兒”，我就替他們臊得慌。好好的人，為啥要去當(dāng)貓狗的爹媽呢？原來村里如果哪個人，把他的血緣和貓狗相聯(lián)，說一句“狗×的”，那一定會吵得天翻地覆。而如今，年輕人卻搶著去當(dāng)貓狗的爹媽，真讓人搞不懂。且，年輕人們不結(jié)婚、不生娃，將來，人煙就會越來越稀少。

看到電視里不結(jié)婚的這些年輕人，我沒想到，村里的福竟是站在了潮頭。我更沒想到，有一天，我的四兒竟也會像他那樣。

我的四兒很有天賦。因是老來子，我和老伴對他格外疼愛。有啥好吃的，都會給他留著。小學(xué)時，四兒?？及嗌系谝幻?，這讓我和老伴對他更寵愛了。他提出的要求，我們都會想法滿足?？墒?，這個被我和老伴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上了初中后，竟常在夜里翻墻跑出學(xué)校。幾次三番，學(xué)校便將他開除了。看到他背著書包回家，我和老伴的心都碎了。他可是我老倪家的希望啊。我的大兒、二兒都沒有考上學(xué)，好不容易看到四兒有出息，可他竟被開除了。我的兒，一個都沒有能端上公家飯碗了。村子里好多戶人家，都有一個參加工作的孩子。他們不僅日子好過，還很有面子。四兒——我的希望就那么折斷了，我真不甘心。好在，這個孩子還是想學(xué)習(xí)，他在網(wǎng)上找到了成都的一家學(xué)校。他自己去了成都，在那里租房學(xué)習(xí)。他不讓我和老伴去看他，只叫我們每個月打錢給他。我想去成都的，可是他們都說我是酒瘋子，有時連村里的路該往哪里走都不清楚，成都就更不可能讓我去了。我的老伴一輩子也沒有出過遠(yuǎn)門，她也找不到路，所以，我們就都沒去成都看他的學(xué)校了。不過，我們相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在努力讀書的。

一年年過去了，四兒大了。一晃，二十多歲了?？墒?，村子里好多人都不認(rèn)識他，有的可能甚至不記得還有四兒這么一個人，自然也沒人想到幫著他說親。而四兒也對自己的親事一點也不著急，每次回家來，他都窩在自己的房間里。等到吃飯時，他的媽叫了他，他才出來。每天，他除了耍手機(jī)，啥都不做。盡管他這樣，我和老伴還是舍不得責(zé)備他。不能端國家飯碗就不能吧，也許是老倪家沒那個命吧?？山Y(jié)婚生孩子是必須的。我和老伴只希望他從外面回來時，能帶回一個女人。我們盼了一年又一年，希望的事情始終沒有出現(xiàn)。看著兒子一天天低頭耍手機(jī)，想到電視里的那些年輕人，我知道了，我的四兒也成了不婚隊伍中的一員。我這輩子生的四個兒，就有三個已經(jīng)廢了。老大上門了，老三被抱養(yǎng)了，老四又不結(jié)婚，我老倪家的種要延續(xù)下去只有靠老二了?？墒?，老二真是個命苦的孩子。

三

老二和他四弟不同。他有正常男人的需求，也懂得和女人交往。只是，他選女人的眼光不太好。在他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不知為何竟喜歡了一個有孩子的有夫之婦。那個女人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不知怎么和我的兒好到一塊兒去了。女人甚至帶著她的孩子和我的兒住到了一起。我的兒也不知被啥迷了心竅，對女人巴心巴肝。他們在瀘定縣城租了房。我的兒打工掙了錢，將錢都給女人，家里殺了豬，也將肉背了去，他們一起吃。我的兒一頭栽進(jìn)去，我和老伴都沒法。只希望那個女人能早日離婚，和我的兒好好地過日子，給我的兒生個孩子。

那個女人好像對我兒還是有情的，她還把她的孩子帶著到村子里耍。村里人有的還以為那個小孩是我兒的。唉，要真是我兒的就好了。那個孩子是個男孩，叫我“爺爺”。每次聽到他叫我，我的心都化了，真想把啥都捧給他。可是，那個女人對我兒卻不是真心的。她是腳踩兩只船。她吊著我的兒，讓他給她掙錢；又吊著自己的老公，并不離婚。她就這樣享受著兩個男人。我和老伴真希望我兒能早日看穿女人的詭計，早日離開她，好好地找個女人過日子?？伤麉s舍不得那個女人，兩人不清不白地過了一年又一年。眼看我兒的青春就要過去，幸好，另一個女人和我兒好上了。

五年前，朋友約了我的二兒到云南打工。那年，他回來時，帶回了一個比較年輕、比較好看的女人。

女人是云南的，說話口音我和老伴有些聽不懂。不過，聽我兒說，這個女人是他在打工時遇到的。有一次，我兒病了，女人照顧了他。兩人就產(chǎn)生了感情。這個女人，我兒說是離了婚的，有一個兒子。且兒子也大了，在打工掙錢了。我和老伴高興壞了，有孩子不要緊，只要是離了婚的就好。離了婚，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我兒結(jié)婚了。且這個女人看上去還年輕，正是生育的最佳年齡段。抓緊時間辦婚禮，來年，我和老伴說不定就能抱上孫子了。

我和老伴趕緊為二兒操辦起婚禮?！叭稹北夭豢缮?，彩禮也是必須的。雖然，女人的娘家沒有在這里，可她開了口，我們還是要將該走的流程都走完。彩禮我們拿了六萬六千元，加上“三金”，一共就在女人身上花了十萬元。在我們這里，彩禮都會在姑娘出嫁當(dāng)天又返回的?？墒?，女人卻將那錢存在了自己的卡里，再也沒有拿出來。那時，我和老伴雖然有些不高興，但想到將來那些都會是他們小兩口的，也就沒有說啥了。

我和老伴盼了多年的二兒的婚禮終于開始了?；槎Y是按照村里的老規(guī)矩辦的，辦了三天。全村的人都來幫忙。煙酒、飲料、瓜子、花生、喜糖，成箱地買了回來，堆在家里?；槎Y上全部開支差不多又是八萬多元。收回的禮錢只有四萬多元。我和老伴辦婚禮虧了近四萬元。多年辛苦存的錢全花光了。不過，老伴說，能讓孩子風(fēng)光一下是值得的。是啊，婚禮上，看著那個女人和我的兒穿著紅色喜服，戴著金戒指、金項鏈向眾人敬酒，我的心里甜滋滋的。

不過，我和老伴在婚禮上有多風(fēng)光，后面就有多打臉。那個女人和我兒辦了婚禮后，在村里住了下來。那時，我們都以為她是真心要和我兒過日子的。盡管村里有人給我們說，小心她是騙婚，可我們一家人都堅決地相信那個女人不會跑，會留下來的。畢竟，他們都大婚了呀。那時，我和老伴不懂，村子里的婚禮是不作數(shù)的，民政局婚姻登記處的結(jié)婚證才是最重要的。對此，我實在費解，為啥拜了天地的婚禮會不作數(shù)，那可是千百年老祖宗傳下來的呀。想我年輕時，盡管到鎮(zhèn)上領(lǐng)了一張獎狀一樣的結(jié)婚證，可沒有村里舉辦的婚禮，我和媳婦是不能住到一起的。只有拜了天地，得到了祖先認(rèn)可，才算是夫妻。女人可是當(dāng)著老天爺?shù)拿婧臀覂喊萘颂玫模趺纯梢哉f走就走呢？

女人留了下來，像個兒媳婦一樣，不僅和我兒一起下地勞動，還做家務(wù)，煮飯。看著女人這樣，我老伴對她更心疼了，也更想抱孫子了。老伴懂些醫(yī)術(shù)。她給女人把了脈，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的身子大虧過，想要懷孕很難很難。老伴就不叫她到地里做活了，在家里做點簡單的家務(wù)活，此外，老伴還找人到山上采能生孩子的草藥調(diào)養(yǎng)她的身子。就這樣，女人在村里待了大半年。這大半年來，為女人補(bǔ)身體又花了不少錢?？墒牵切╁X都打了水漂。女人的肚子沒有一點動靜。大半年后，女人的云南老家來了一個親戚。那個親戚在村里耍了一個星期，之后就將女人接走了。那時，我和老伴還抱著希望：她會回來的。

女人走了后，我的二兒也去找了她。他們又一起到福建打工。打工時，女人將我兒卡上所有的錢都拿走了，大概有七萬元。此外，女人還對我兒說，她的兒子要談對象了，讓我兒給她的兒準(zhǔn)備彩禮，又要八萬八千元。我兒哪里拿得出這么多錢，女人就丟下他跑回自己老家了。

女人不要我兒了。前前后后，她差不多拿走了二十萬元。不僅我和老伴多年的辛苦錢沒有了，我兒的血汗錢也沒有了。村子里有人出主意——找女人打官司，告她詐騙，這時我才知道，我兒和她竟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她純粹就是為了錢。她拿了錢隨時可以跑路，而不留下蹤跡?？烧f到告女人，我兒猶豫了。他說，太遠(yuǎn)了，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那個女人。況且，和女人結(jié)婚，是他自己愿意的，心甘情愿將錢給了女人，不知道能否告得成功。在我兒猶豫時，女人打了電話來，告訴我兒，她的男人還想要告他呢。因為，那個女人居然根本就沒有和她原來的男人離婚。她的男人要告我兒破壞別人的家庭，重婚。女人的話給了我兒重重一擊。原來從頭到尾，我兒都被女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那天，我兒想到他真心相對的兩個女人，竟都沒有對他有過感情，僅將他作為賺錢的工具。

那天，接了女人的電話后，我兒對我們說，算了，他不去告，被女人拿走的錢，他會去打工掙回來。那天后，我兒的臉上就沒有了笑容。看到兒子這樣，我和老伴真心疼啊。多孝順的孩子呀，怎么命這么苦，遇不到一個對他好，愿意和他結(jié)婚的女人呢？

那天之后，我兒好像對女人沒有了興趣。每天，除沉默著做活外，就是喝點酒，睡覺。誰再給他說到女人，他就搖頭。那個云南女人給我兒的打擊太大了。

一天天，我兒的歲數(shù)也大了。一晃，就四十多歲了。在村里人看來，我兒是老男人了，不會再有年輕女人喜歡他了。看到我兒這樣，我和老伴的心里真難受啊。唯一可能正常結(jié)婚，生下倪家娃兒的孩子，就這么被廢了。我真不甘心啊，老倪家難道真的要斷香火？

不行，我的二兒一定要結(jié)婚。每當(dāng)我喝得醉醺醺時，這個念頭就會在我的心中強(qiáng)烈涌起。

四

村里有一個女人，是寡婦。

這個女人，嚴(yán)格地說，不能算是村里人。因為，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走出了村子參加工作，戶口早已脫離村子，是城里人了。不過，幾年前，她和她的老公卻回到了村子來。

這個女人是我媳婦的親侄女，和我兒是表姐、表弟，比我兒大四歲，小時常到我家玩。沒想到，這個侄女念書念得好，考上了大學(xué)，脫了農(nóng)皮。幾年前，她和她老公回村里來，他們看上去和村里人真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是那么干凈，那么白皙。而且，他們有錢，每天不用辛苦勞動。那時，我們都不懂他們兩口子為啥城里不住非要到村里來。后來聽說，這個侄女的老公是個詩人，他喜歡鄉(xiāng)下。啥詩人的，我們不懂，只看到他回來后，在莊稼地里種花、種樹，好好的良田被他們浪費了。我們勸了，他們也不聽。這讓我們搖頭。不過，那畢竟是別人的家事，我們作為外人不便多說。

侄女的老公脾氣好，有時遇到了，他會熱情地和人打招呼。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有一天自殺了。我的侄女又沒有了老公。聽說，我侄女和這個詩人在一起之前，是離過婚的。她帶著一個女兒。如今，詩人死了，侄女算是再次失去了男人。

我原想，失去老公后，侄女再也不會回村來了。誰想到，她竟然時不時地就回來。這真是好機(jī)會啊。她是女人，需要男人；我兒也需要女人。他們兩個，正好成一對。侄女有孩子，我也不嫌棄?？梢詫⑺⒆拥拿指膩砀覂盒眨@樣我兒也算是有后了。今后他們生不出孩子也沒啥了。這真是絕妙的主意。

今天，侄女又回來了。我去找她，替我兒說親。我問她，愿不愿意和我二兒一起。結(jié)果，侄女搖頭。我以為她擔(dān)心自己比我兒大。我趕快說，女大三，抱金磚?？墒?，侄女還是堅決不同意。這時，侄女家里有人喊她，她走了，而且告訴我永遠(yuǎn)不要再說這些。

侄女的回答太讓我傷心了。晚上，我的老伴將我臭罵了一頓。說我老顛東，那是親侄女，就算不是親侄女，那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侄女是我們能想的嗎？人家是有工作的，每個月有幾千塊。我的兒是啥，是個爛農(nóng)民?？磥恚杜鷼饬?，將我說的話告訴了她姨媽。

唉，聽聽這個老婆子說的啥話呢，我咋不知道，侄女就像是天上的仙女，是我兒配不上的。我怎么可能去說那些渾話呢？那一定是夢里的事，我告訴給了老婆子。結(jié)果，老婆子當(dāng)真了?？墒?，我真的想我的二兒能找到一個女人??！

五

我喝醉了。

今天是三月三。太陽真好。村里的樹都綠油油了。村主任昨天就在通知，今天一早眾人到村口的大青岡樹下集合。今天，村里的男男女女全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們從貢嘎山采了蘭花，從海螺溝找了紅石，做成首飾戴在頭上、頸上，一個個的真好看。青岡樹下，男女分別排成兩排，村主任將從雪山打來的圣水在眾人身上灑過后，念了吉祥詞：“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p>

然后，村主任宣布三月三節(jié)日正式開始。年輕人們開始對歌，歌聲中，他們看對了眼，就手牽著手到林子里去了。林子里，他們將戴在胸口裝有自己胎毛的嘎烏相互交換，然后在白玉石上刻下彼此的名字，圣石就見證了他們的真心。一對對青年男女在纏綿的眼光中進(jìn)了林子。樹林也快樂得歡歌起來，歌聲傳遍了整個天地。

我們這些老家伙就在村口的大青岡樹下喝酒，不醉不歸。真好啊。我看見，福和我的二兒、四兒全都有了女人，他們女人的肚子里很快就有了生命的種子，迷迷蒙蒙中，我還看見，全天下的青年男女都到村里來了，他們放下了自己的寵物，在村后的那萬畝香楸樹下定情……

我終于可以徹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