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兆雪
又值夏季,窗外丁香花團錦簇。風撫過丁香,也吻過我的面頰。丁香的芬芳彌漫了這個季節(jié),曾有一個女孩的身影也賦予了那一年夏季沁人的芬芳。
由于先天缺陷,我不能夠正常站立與行走。似乎從有記憶起,我就坐在輪椅上。漸漸懂事后,我羨慕能夠上學的孩子,害怕成為父母的累贅,恐懼成為他人的笑柄。因此對學校和醫(yī)院產(chǎn)生抗拒心理,只是悶在家里,悶在自己的房間中,獨自看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理解從未聽過的名詞。父母忙于工作,見我如此也不再管,照常料理好我的一日三餐,每天嘮叨一遍勸我去醫(yī)院接受治療的話。這似乎就是我枯燥乏味的生活。
我已經(jīng)這么大了,依舊不能站起來,接受治療能有什么用呢?
夏季悶熱,我更不愿出門,只期盼下雨。似乎每逢雨天,我的心情都會舒暢一些。潮濕、混有泥土味的空氣,是平日里沒有的。又是雨天,今天是去醫(yī)院定期檢查的日子。醫(yī)院內(nèi)狹長的走廊,刺激的酒精味讓我厭煩。我望向窗外風雨中搖曳的丁香,打開窗,零星的雨點滴落在我的臉上,有陣陣幽香飄過。冷風清爽,夾雜著丁香的香氣,她來時吻過樹樹繁花,給沉悶的病房帶來一絲生機。
忽然,一個身著白裙的女孩從花叢中出現(xiàn),雨水打濕她的頭發(fā),白裙邊緣也被雨水和泥土弄臟了。我很驚訝,這樣的雨天怎么會有孩子在花叢中呢?一定是瞞著父母偷跑出來的吧。
她眨著帶有雨滴的睫毛,一臉疑惑地看我說:“我怎么沒見過你呀?”
我反問:“你是誰?為什么在這里?”
“我叫佰潔,我媽媽是醫(yī)院的醫(yī)生,她帶我來這的?!?/p>
哦,原來是醫(yī)生的孩子,出現(xiàn)在這兒也不足為奇。
“你快進屋吧,別淋雨感冒了。”
我看著她從花叢中消失。不一會兒病房外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定是那個身著白裙的女孩——佰潔。
她活潑地跑進病房,好奇我的一切。她說他認識病房的每一個人,鄰房的陳奶奶的貓丟了是她找回來的,還知道陳奶奶的兒女已經(jīng)一周沒來看望她了……她說沒見過我,問我是不是新來的,得了什么病。
此后,她一直都來病房看我,每次見到她我都很開心,漸漸地我習慣了佰潔的早安,便不想悶在家中了。父母知道我愿意接受治療后,很是驚喜,將我衣食住行用的七零八碎的各種生活用品都搬進了醫(yī)院,東西布置好后,剎那間似乎病房也有了一絲家的感覺。
晴天總是孤單的,我獨自在病房里發(fā)呆,無事可做,等待著佰潔。有時也會羨慕佰潔,不被病魔纏身,每天無憂無慮,天真活潑,不用擔心未來。
稚嫩的童聲將我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今天陽光很好,我推你出去走走吧,你會喜歡外面的丁香花的?!?/p>
我默許了她的要求,車輪慢慢滾動,我們擺脫了樓房的陰影,迎面是刺眼的陽光和綠意盎然的庭院。陽光和煦,丁香香氣撲面而來,也帶來一絲暖意。綠植翠色欲滴,雜草和不知名的小花聚集在墻角,蜜蜂在花蕊上嗡嗡叫,仲夏的早晨并不炎熱,拂面的微風帶來些許清涼。
佰潔撲進花叢中,蝴蝶也隨她的白裙飛舞。
“你知道嗎——據(jù)說找到五瓣丁香的人會很幸運,你的病一定會痊愈的……”
聲音越來越遠,隨著微風飄入我的耳中。我望向身旁的丁香仔細尋找起來,即使不會相信騙小孩子的說辭,但還是想試一試能否找到五瓣丁香。
丁香花束大概由幾百朵小花簇擁而成,朵朵小花像一群乖巧聽話的孩子。圍繞我的都是花兒的芬芳,丁香的花香是我聞過最綿長,最濃郁的花香了。即使在病房里,清風也會穿過窗子,帶來一縷幽香。
回過神,佰潔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正當我向遠處張望尋找她時,一群孩童的嬉笑聲從花叢中傳來。原來是一群五六歲的孩童在花叢中捉迷藏,我看著他們開心地奔跑、愉快地嬉鬧,內(nèi)心隱隱不甘,埋怨上天的不公,憤懣地轉動車輪離開,卻被土塊絆倒摔下了輪椅。
我恨這春色迷人的庭院,我恨上天的不公,我恨自己不能動的雙腿。
我掙扎著努力嘗試坐起,一次次失敗讓我失去耐心。我癱坐在花叢中,搖曳的丁香,不知是在嘲笑還是憐憫。
佰潔回來見我癱坐地上,急忙跑上前扶我。她一邊小聲抱怨我亂走摔倒,一邊伸出手張開手掌,手心是兩小朵五瓣丁香。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p>
我接過丁香,心中默念。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時光慢慢流逝著,已經(jīng)立秋了。丁香敗了,只剩墨綠的樹葉。就像五瓣丁香預示的好運一樣,我的疾病慢慢有了好轉,父母決定將我送到首都醫(yī)院進行手術。我就要離開了,可是好長時間沒再見到佰潔。我問過醫(yī)院的每一個人,是否認識一個女兒名叫佰潔的大夫,都沒得到肯定的答案。
最終還是沒能和佰潔告別,但那天她手中的五瓣丁香和堅定的話語,給予我手術的最大勇氣。
手術很順利,卻沒能將這個消息告訴佰潔。
多年后回到故鄉(xiāng),路途中隱約嗅到了熟悉的丁香香氣,恍惚間在花叢中見到了一襲白裙,想要看真切時卻又消失了。
冷風清爽,夾雜著丁香的香氣,她來時吻落樹樹繁花,少女的衣襟便開滿了花簇。
她,是為我下凡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