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

最近常去的一家美容院推出了“粉絲狂歡日”活動：只需399元，即享價值16940元的6個項目。3個基礎(chǔ)項目我都做過，總價跟實付價基本持平。另外3個進(jìn)階項目的名字和標(biāo)價看起來都挺唬人——半永久立體霧眉（價值3800元）、基因平皺和7D聚提拉（各價值5800元），但在消費主義之下摸爬滾打這么些年，我也深知何謂“名稱溢價”和“標(biāo)價心理”，更明白一切皆套路，終極目的不過引誘我掏更多的錢?？杉词谷绱耍疫€是乖乖付了款。一來我盤算著文眉很久了，只要效果不錯且加價合理也能接受；二來我也深知美容院的優(yōu)惠套路，反正可以拒絕，萬一效果不錯呢？

一個周五的下午，相熟的技師阿咪突然發(fā)來微信，說技術(shù)最好的文眉師終于約上，讓我趕緊過去。去了后阿咪安靜地給我卸妝，等我放松下來，文眉師才現(xiàn)身。她先是漫不經(jīng)心地夸了我的五官，然后輕聲細(xì)語地詢問需求，開始畫眉時還溫柔體貼地道歉“我的手可能有點涼”，卻一句不提文眉的事。反而是我心急，主動問起價格和細(xì)節(jié)?？伤冀K避重就輕，直到畫完眉，我都沒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

我對著鏡子端詳了一會，覺得還不錯，想坐起來再看看。這時店長走進(jìn)來，笑瞇瞇看著我，開始一頓猛夸，語速極快，用詞講究。

我正要開口，文眉師卻接過話茬柔聲道：“時間也不早了，有個舒緩膏要敷20分鐘，我們邊敷邊聊吧?！蔽疫€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推倒在美容床上。涂完藥膏，文眉師這才終于翻出圖冊說有一款非常適合我。看了客片，的確是我想要的自然效果。文眉師不再說話，頭頂傳來翻找工具的聲音。

我心下一慌，騰地坐起身，追問價格。阿咪見狀也一慌，想以敷藥為由讓我好好躺著，但被我拒絕。我隱約有種感覺，一旦躺下，就會慘敗。

“9800。這是素描眉，您的套餐可以抵3800，只要6000就行。”

我反問道：“套餐里的霧眉呢？”她從善如流，翻出客片：“還有仿真眉也挺自然，折后只要3000。還有上萬的野生眉就沒給您推薦，不適合也沒必要。”她語氣關(guān)切，我幡然醒悟。不安的情緒也一掃而空，于是祭出歷經(jīng)套路而練就的絕招：戰(zhàn)術(shù)性沉默。

果然，三個人將我團團圍住，開始了精彩的降價表演：第一幕，文眉師嘆氣，9800折后再八折，4800；第二幕，店長嘆氣，去掉零頭，4000；第三幕，文眉師離開，店長耳語，3000給您做9800。但我始終微笑著沉默，三人齊聲驚呼：“這么劃算，您還在想什么？”

是啊，我還在想什么呢？我想起韓國作家金愛爛曾寫：“每次老板娘都能立刻看出我是新手，盤算著怎么對付我。時而輕蔑，時而鼓勵……‘我花的是自己的錢，為什么要受這種折磨？郁悶之中，我還是出于自尊而打開錢包，這是常有的事?！焙迷?，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我來這里不是為了自尊，當(dāng)然也不指望基礎(chǔ)護理能有多大功效，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逃離日常的隔絕空間，被呵護、被愛惜、被溫柔以待，然后舒展身體安眠一會兒。

“麻藥快起效了，今天做了絕不后悔！”阿咪作勢又要將我推倒，我這才意識到原來舒緩膏就是麻藥。后背一陣發(fā)涼，原本還有點搖擺的心徹底凍住。我穿上鞋，保持微笑：我需要再想想。

套上風(fēng)衣，挎上背包，我逃命似的奔出店外。夜色微涼，人聲鼎沸，一種劫后余生的興奮沖刷著我。

（唐可心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