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黎光
外公盛慕萊,1908年出生于上海市嘉定縣黃渡鎮(zhèn)(今嘉定區(qū)安亭鎮(zhèn))。據(jù)《黃渡鎮(zhèn)史志》記載,外公祖上是黃渡鎮(zhèn)上的大戶人家,經營油坊且具有一定的規(guī)模,家里還有一些田產、房產。
外公7歲時進入鎮(zhèn)上新辦的黃渡第一小學堂讀書,畢業(yè)后考入江蘇省立第二師范學校。受新思潮影響,外公開始與共青團組織接觸。之后,在身為中共地下黨員的妹妹盛毓蕓、妹夫蔡輝的影響下,思想覺悟逐步提高,救國救民的理想愈發(fā)堅定。
外公從江蘇省立第二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先執(zhí)教于黃渡鎮(zhèn)小學,后被委任為嘉定縣黃渡鎮(zhèn)第一國民學校校長。1927年,北伐軍進入江蘇南部地區(qū)后,外公等一批熱血青年成為這一帶新興進步力量的代表人物。
1934年5月,外公被推舉為黃渡鎮(zhèn)鎮(zhèn)長。當時,他除了熱心教育事業(yè)外,還重視地方建設,主持修建了蘇(州)滬(上海)公路中到黃渡鎮(zhèn)的支線公路,方便了老百姓的出行;支持胡厥文(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在黃渡鎮(zhèn)創(chuàng)辦黃渡電燈公司,使黃渡鎮(zhèn)早于附近的城鎮(zhèn)使用電燈照明,等等。
1937年,淞滬會戰(zhàn)打響,黃渡鎮(zhèn)地處淞滬近郊,能隱約聽到前線傳來的槍炮聲。外公痛感國難深重,他帶頭捐款,并四處奔走呼吁籌集經費、物資支援抗戰(zhàn)前線,積極投入抗日救亡運動。
淞滬、蘇南地區(qū)被日軍侵占后,為了發(fā)動民眾抗日,新四軍在1938年11月組建了“江南抗日義勇軍”(簡稱“江抗”)。
當時,新四軍的條件非常艱苦,既沒有軍費來源,又要不斷抵抗日偽軍的清鄉(xiāng)掃蕩。戰(zhàn)士們常常忍饑挨餓,在戰(zhàn)斗中受傷后也沒有醫(yī)藥救治。為了解決燃眉之急,新四軍派人籌糧籌款。
在時任“江抗”部隊財政處處長蔡輝的引薦下,外公欣然接受為部隊籌備物資的重托,并正式加入“江抗”。外公不惜陸續(xù)變賣部分房產和田產,又通過做工作,動員了一些愛國人士捐款,籌集了一批資金。他不顧個人安危,通過種種渠道,采購了一批軍用和民用物資,從上海運往蘇(州)常(熟)太(倉)抗日根據(jù)地。
1941年2月,由中共領導的具有統(tǒng)一戰(zhàn)線性質的江蘇省沙洲縣(今江蘇省張家港市)抗日民主政府成立,蔡輝擔任首任縣長。為了打破日軍的經濟封鎖,經多方研究,建立了由外公作為負責人的一套工作班子,在上海開設地下商業(yè)中心和秘密倉庫,安排采購、裝卸和運輸力量。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后,外公冒著生命危險,千方百計地從敵人的眼皮子底下采購到各種軍用和民用物資,先轉移到秘密倉庫,有些物品如收發(fā)報機等化整為零,避開檢查。等沙洲來的船到達時,由外公負責的班子就一面卸一面裝,然后快速離開。
剛開始是雇用木帆船來運輸,但畢竟噸位小,速度慢,而且經常遇到日偽軍的檢查以及土匪、強盜的攔路搶劫。后來,外公通過關系雇了5艘千噸級的德國籍貨船進行運輸,并且買通掌握(可以隨時調用)了其中的3艘。當時,日本和德國同為軸心國,日軍在長江封鎖線的水上哨卡對德國貨船不檢查,上海法租界貨輪碼頭不受日軍控制。利用這些條件,外公得以安全暢通地開展對敵貿易。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中共華東局為了更好地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開展斗爭,決定建立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工作部貿易科(簡稱“國區(qū)部貿易科”),統(tǒng)一領導國統(tǒng)區(qū)中共的經濟工作,由蔡輝任經理,并在上海開設了“集安公司”,以貿易為名,秘密護送南來北往的干部,并采購各種軍用和民用物資運送到解放區(qū)去。
1945年底,外公與他的學生姚聲一起,奉命到揚州建立上海集安公司揚州分公司。該公司實際上是上海和解放區(qū)之間的一個中轉站,解放區(qū)大批的土特產和上海運來的各種物資都在這里集散。
外公在上海還開辦了一家集安運輸公司,負責從上海到蘇北的各種物資的運輸任務,并打通沿途關節(jié),建立起一條十分可靠的地下航線。
從上海把物資運往山東解放區(qū),必須出吳淞口再由海路北上到解放軍軍用碼頭山東石島。當時,國民黨上海當局對出入?yún)卿量诘拇徊榈煤芫o。為了開辟海上運輸線,外公在黃渡鎮(zhèn)老家,與戰(zhàn)友們召開了一次會議,制訂了分工負責方案。外公以“合伙經商”為條件,設法打通了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水上稽查處等各方面關系,使集安運輸公司的貨船,得以免檢出入?yún)卿量?。這些貨船報關時的到達地點為青島,而實際上是運往石島。這樣,山東解放區(qū)所急需的物資,就源源不斷地由上海運了過去。
1947年3月,國民黨反動派對山東解放區(qū)發(fā)動重點進攻,上海至山東石島一線的貨運被迫中斷。外公根據(jù)指示,在上海設法組織了一支商船隊和漁船隊,把上海到山東解放區(qū)的海上運輸線又恢復起來。
1947年5月,按照上級的指示,外公接送數(shù)十名從解放區(qū)途經上海去廣東參加游擊戰(zhàn)爭的干部,圓滿完成了任務。
外公先后共護送途經上海的南下干部200多名,使他們都安全到達目的地。此外,他還多次接待來上海治病的干部,妥善安排住宿、治療等,直到他們病愈離開。
在敵占區(qū)開展地下工作是十分危險的。外公在開展地下工作時,驚險的事件時常發(fā)生。
1942年春,上海日偽警察局探知了外公的行蹤,一天早上突然包圍了他家,日偽便衣特務沖進去就要抓人,幸好此時他出門還沒有回來。敵人抓不到外公,便對他家實行嚴密封鎖,并設下了埋伏。當天傍晚,外公辦完事回家,正巧在馬路口碰到迎上來的鄰居老伯,告訴他家中已經出事,外公急忙離開,才沒有落入敵人之手。
1944年夏,日本憲兵隊糾集了兩卡車的人,從南京直撲黃渡鎮(zhèn),企圖抓捕外公,他們翻箱倒柜地搜查,嚇得年邁的曾外祖母和年幼的孩子們都躲在一旁。幸虧外公遇事機警,才逃過此劫。
由于外公一直為中共從事地下交通活動,引起了國民黨上海當局的注意。1948年底,淞滬警備司令湯恩伯密令嘉定縣縣長徐竹漪逮捕外公。外公利用國民黨嘉定縣黨部書記長李純一與徐竹漪的矛盾方得以脫險。當時,組織上鑒于形勢嚴峻,為了保證外公的生命安全,曾要求他離開上海暫時隱蔽,以保存實力。但外公考慮到上海即將解放,還有大量工作要做,便化名“蔣夢蘭”,隱蔽在他的學生蔣夢良的宿舍里,頑強地繼續(xù)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
1949年4月,外公和姚聲通過關系,認識了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特行處處長陳家憲,又開展了策反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的活動。陳家憲派特行處國際組的吳鐘英前來聯(lián)絡,外公和姚聲以中共華東局駐上海代表的身份,根據(jù)中共對新解放區(qū)“約法八章”的精神,嚴肅地與他們前后洽談了3次。但敵人陰險狡猾,表面上假裝談判,哀求保命,實質上卻是為了掌握這條線上黨的地下組織情況,企圖一網(wǎng)打盡。因解放軍進展神速,故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局長毛森急忙下令抓人。
20世紀40年代的盛慕萊。
1949年5月9日清晨,一伙全副武裝的特務,持著外公的照片,沖進蔣夢良的宿舍,將外公和蔣夢良同時抓捕。
敵人為了尋找黨的地下組織主要負責人,對外公嚴刑逼供。據(jù)解放后被捕的敵特分子吳鐘英交代,外公在獄中因嚴守機密,被拷打得遍體鱗傷,門齒斷裂,但他仍橫眉冷對,沒有吐露一絲內情,確保了黨的地下組織無一損失。
1949年5月24日上午9時,外公等5位被捕的人員被押至虹口公園靶子場,倒在劊子手無情的機槍掃射下……
這一天,距上海全面解放僅僅差3天。
令我母親終生銘記的是,1949年4月下旬的一個晚上,她和妹妹正在學校上夜自修課,突然接傳達室門衛(wèi)通知說有人找。她倆急忙奔向校門口,那人正是外公。
天正下著蒙蒙細雨,看到穿著淡灰色長衫的外公淋了不少雨水,她們趕緊拿出毛巾替他擦拭。外公從口袋里掏出錢夾,拿出5塊大洋,神情嚴峻地對她們說:“這是你們以后兩個月的伙食費和零用錢,這幾天時局緊張,你們年紀小,不要到校外去。我最近工作忙,不能常來看你們,要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
說完,外公就走了。想不到,這竟成了他對家人的最后遺言。
(本文參考《上海英烈傳》《嘉定縣志》《華東戰(zhàn)時交通通信史料匯編(上海卷)》等資料。作者為上海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七師分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我出生時,外公早已犧牲,雖然我從未見過他,但小時候去外公老家,或跟隨家人去烈士陵園掃墓時,聽過他許多傳奇故事。因此,外公的形象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隨著年齡的增長,每當在學習、工作、生活中遇到挫折時,我都會在心里默默地向外公傾訴,以此來鼓勵、鞭策自己。
退休后,我積極投入到宣傳黨的光榮傳統(tǒng)和優(yōu)良作風的工作中,參與編寫了十多本紅色歷史書籍,先后在黨政機關、大中小學、紀念館等不同場所進行了數(shù)十場宣講。
在不斷收集史料的過程中,令我感慨的是,很多像外公那樣的革命先烈,為人民謀幸福、為民族謀復興,不惜變賣家產,把每一分錢都用到了革命事業(yè)上。
緬懷外公和革命先烈,就是要學習他們?yōu)榱它h的事業(yè),為了理想和信念而貢獻一切的精神,激勵我們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為國家建設、民族復興而不懈奮斗。
編輯/吳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