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明

2022年11月29日23點08分，在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長征二號F遙十五運載火箭搭載神舟十五號載人飛船點火發(fā)射，約10分鐘后飛船與火箭成功分離，進入預定軌道，發(fā)射取得圓滿成功，我國航天事業(yè)又邁上了一個新臺階。中國航天事業(yè)的發(fā)展，凝結著一代代科學家的聰明才智和辛勤付出，我國運載火箭彈道設計開創(chuàng)者之一、著名彈道設計專家余夢倫院士就是其中一位。幾十年來，他的研究成果在中國運載火箭與彈道導彈的設計、發(fā)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尤其從神舟號飛船發(fā)射成功，到嫦娥奔月、“天宮”太空牽手……余夢倫帶領他的團隊為中國航天事業(yè)進入太空的每一步都設計出了最美飛行軌道。他的科研成果先后榮獲全國科學大會獎、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2020年又獲國際宇航聯合會為表彰世界各國對推動空間科學技術進步和航天事業(yè)發(fā)展作出突出貢獻的科學家設立的“國際宇航聯合會名人堂”獎。

刻苦學習，立志獻身祖國科研事業(yè)

余夢倫祖籍浙江余姚，1936年出生。余夢倫的父親是個有闖蕩精神且很勤奮的人，他原本在老家務農，后因生活所迫背井離鄉(xiāng)到上海謀生，讀過幾年私塾，幾經周折進了一家西藥房當學徒。剛開始既不懂藥學知識也不會英語，但他知道，要在這里干下去，必須盡快學會這方面知識，于是一邊工作，一邊見縫插針學習，下了班挑燈夜戰(zhàn)更成了家常便飯，硬是憑著這樣一種不怕吃苦的精神學會了英語，并考取了藥劑師證。盡管如此，余夢倫的父親仍不斷學習。余夢倫從記事起，就看到家中到處都是醫(yī)學和英文書籍，父親一有空便與書為伴。正是這種耳濡目染的熏陶，余夢倫上學后學習很用功，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知道父親是從一個農民自學成為藥劑師后，學習更加刻苦，成績一直不錯，尤其數學成績很好，從小學到高中在班級里始終名列前茅。1955年余夢倫高中畢業(yè)，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北京大學數學力學系。

來到北京，余夢倫顧不上欣賞這座歷史古城的優(yōu)美風光和人文勝景，一頭扎進知識的海洋，如饑似渴地投入到學習中，每天宿舍、教室、圖書館三點一線成了他的生活常態(tài)，尤其在圖書館，常常是閉館了才戀戀不舍地離開。節(jié)假日，許多同學都出去玩了，他仍在埋頭學習。3年后，余夢倫開始專攻計算數學，曾受教于周培源、丁石孫兩位科學大家，在校期間他還多次聆聽了錢學森的學術報告。科學家們淵博的知識，深深影響著余夢倫，敬佩之余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加倍勤奮學習，爭取將來也成為一名有造詣的科學家，獻身祖國科研事業(yè)。

1960年，余夢倫大學畢業(yè)，成績優(yōu)異的他，被分配到組建不久、錢學森任首任院長的國防部第5研究院（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前身），開始投身到我國國防和航天領域的彈道設計中。

屢擔重任，攻堅克難成果豐碩

參加工作后的余夢倫，一邊努力學習業(yè)務知識，一邊虛心向老同志請教，并很快承擔起領導分配的任務。1960年11月5日，我國東風一號導彈發(fā)射成功，余夢倫備受鼓舞，大大激發(fā)了他的科研熱情。不久，通過對東風一號導彈發(fā)射數據的分析，他提出了“三維彈道運動方程”。這一方程的提出，改進了彈道設計方法，保證了落點精度。一位24歲的年輕人能取得這樣有價值的研究成果，令研究院領導和前輩們對他刮目相看，認為他是個難得的人才。隨后，余夢倫成為“彈道組”組員。

1965年，國防部5院由部隊編制改為地方編制，但工作不變，余夢倫仍從事彈道設計工作。幾年后，余夢倫參與我國衛(wèi)星運載火箭的彈道設計。運載火箭的彈道設計，由于精度要求高、計算量大，被稱為火箭發(fā)射設計中的靈魂，因此如何設計出既省時又能提升火箭運載能力的優(yōu)化彈道至關重要。余夢倫廢寢忘食地查資料、做計算，經過反復研究，很快制定出“小推力彈道方案”，通過推力程序優(yōu)化法，使火箭運載能力提高了25%。這項突破性技術成果獲得了全國科學大會獎。

此后，余夢倫屢擔重任。1984年，我國需要發(fā)射一顆地球同步軌道衛(wèi)星，但當時的彈道方案不夠理想，要么安全性不高，要么不在測控范圍內，于是余夢倫刻苦攻關，最終設計出一條最優(yōu)彈道，成功克服了原有方案的不足。1985年，面對高空風對火箭飛行的影響這一技術難題，余夢倫又設計出“高空風彈道修正方案”，這一原創(chuàng)方案打破了美國人污蔑我們所謂剽竊的謠言。

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國開始接受發(fā)射外國衛(wèi)星任務，剛起步時出現了火箭產生的運載能力不足問題。針對這一情況，余夢倫大膽提出“火箭總體參數和彈道一體化設計的彈道方案”，為按時實現對外發(fā)射合同爭取了時間，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余夢倫所做的彈道設計工作是用數字征服太空的工作，每個計算數據都容不得出現絲毫差錯，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為此，他有著嚴謹的科學態(tài)度和一絲不茍的職業(yè)精神，在遇到突發(fā)事件時能正確判斷、果斷處理，化險為夷。

1996年我國準備用長征三號火箭發(fā)射香港亞太通信公司從美國休斯公司購買的一顆“亞太一號A衛(wèi)星”。當一切準備就緒臨近發(fā)射時，美方突然在安全飛行方面提出一些問題，叫停了發(fā)射。當時我國進入國際商業(yè)航天市場不久，此次發(fā)射如不能如期實施，勢必對我國造成不良影響。面對這種情況，余夢倫想：設計方案是經過雙方認可的，既然美方臨時提出問題，我們就要通過自己的實力解決這些問題，用我們的智慧征服美國人。于是他又重新對安全飛行方案進行全面分析和認真計算，很快提出新方案，美國專家再次認可，亞太一號A衛(wèi)星發(fā)射任務繼續(xù)執(zhí)行。發(fā)射前，為了確保安全，領導決定彈道設計人員必須與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安全控制指揮協同工作，并指定余夢倫擔此重任。受命后的余夢倫與安全控制指揮制定出一系列操作程序，并決定如果意外發(fā)生，由余夢倫舉手示意，再由安全控制指揮下令炸毀火箭。

萬事俱備，發(fā)射進入倒計時，“10、9、8、7、6、5、4、3、2、1，點火！”隨著一聲發(fā)射號令，長征三號運載火箭拔地而起沖向云端。余夢倫的眼睛緊緊盯著監(jiān)控屏幕。5秒過去，一切正常；10秒過去，一切正?！欢鴽]想到20秒過后，火箭安全控制系統突然顯示“飛行異?！?。一時間指揮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在這以秒計算的關鍵時刻，承受著巨大壓力的余夢倫，一面目不轉睛看著地面接收到的實時測量數據，一面在腦海中急速分析著，幾秒鐘，僅僅幾秒鐘，他果斷作出火箭飛行正常的判斷，沒有發(fā)出事先約定的炸毀手勢信號，火箭按預定程序繼續(xù)飛行。最后，長征三號運載火箭準確無誤地將“亞太一號A衛(wèi)星”送入預定軌道，不僅使國家免受巨大經濟損失，更為祖國航天事業(yè)爭了光。

領導和同事們都對余夢倫伸出大拇指表示敬佩。余夢倫之所以能在關鍵時刻作出精準判斷、果斷抉擇，來自于他多年對彈道設計理論的刻苦鉆研，來自于他在浩如煙海的數字海洋中長久遨游的知識積累，來自于他在一次次智慧與難題較量中的經驗總結，也來自于他危急時刻勇于擔當、敢于負責的精神。1999年，余夢倫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成長為我國航天飛行力學和火箭彈道設計專家。

無私傳承，科研領航人才輩出

彈道組是我國航天系統最小的科研攻關單位，由我國第一代火炮彈道專家方俊奎創(chuàng)立。方俊奎是余夢倫參加工作后的恩師，在專業(yè)知識上給了余夢倫最無私的幫助和教誨，他那種一切以國家利益為重，不計個人名利得失，甘愿在一線兢兢業(yè)業(yè)奉獻的精神，讓余夢倫敬佩不已并銘記在心。自當了彈道組當家人后，余夢倫一直以恩師為榜樣，為人師表，努力培養(yǎng)新人，每次遇到技術難題，他都帶領年輕人一起攻關，并在一次次攻關中毫無保留地傳幫帶。

幾十年來，在余夢倫率領下，這個博士、碩士云集的班組人才輩出，成就卓越。中國探月工程舉世矚目，在這項偉大工程中，人們發(fā)現，嫦娥一號“奔月”用了12天，而嫦娥二號只用了不到5天，“奔月”時間成倍縮短。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關鍵在于嫦娥二號的“奔月”路線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它一改嫦娥一號由火箭將衛(wèi)星發(fā)射到地球同步轉移軌道，再利用衛(wèi)星上的推進器經過幾次變軌，最終進入奔月軌道的方案，采用了直接由火箭將衛(wèi)星送入奔月軌道的方案。這一方案的設計者，便是進入彈道組才6年的年輕人周天帥，此方案被認為開啟了中國航天走向深空的重要一步；年輕組員宋強，進組剛兩年多，便被委以重任，牽頭完成了“星箭分離遠場要素分析”國際標準立項工作，并成功立項。

鑒于余夢倫率領彈道組在我國衛(wèi)星發(fā)射中一次次圓滿完成了火箭推送衛(wèi)星入軌任務，2009年，全國總工會將彈道組命名為“余夢倫班組”，成為我國首個以院士名字命名的科技創(chuàng)新型班組，這是對余夢倫幾十年杰出工作的充分肯定?！坝鄩魝惏嘟M”還先后榮獲“航天金牌班組”、中央企業(yè)“紅旗班組標桿”等很多榮譽稱號，余夢倫也被評為全國勞動模范。

如今，耄耋之年的余夢倫，作為“余夢倫班組”終身名譽班組長，還經常來到“余夢倫班組”，和一群“70后”、“80后”中青年人一起埋頭搞彈道設計，一起攻堅克難，依然不知疲倦在彈道設計領域辛勤耕耘著。84歲高齡的他時常笑稱自己也是“80后”，還年輕。他常說：“我最幸福的人生狀態(tài)是永遠工作在科研一線，而組織給我的最奢侈獎勵是，用我的名字命名了一個班組，我的心永遠和這個班組在一起?！薄坝鄩魝惏嘟M”辦公室墻上掛著一個條幅，其中有8個大字：彈道有痕、進取無疆?？梢哉f，這正是余夢倫“彈道人生”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