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海霞
沒有電話的年代,本地朋友來訪,拍電報也不及自己一雙腿快,若沒有托人提前傳話,登門拜訪者多屬突然造訪。
大胡子爺爺是個例外。天氣漸暖,地里活兒多起來后,他肯定會騎著他的小毛驢,扛著他的鋤頭,直接到地里找我祖父。
農(nóng)人天天在地里勞作,大胡子爺爺白天到地里找祖父,一找一個準。兩位老友見面后,大胡子爺爺就把毛驢拴在樹上,扛著鋤頭到了地里,和祖父邊鋤地邊談心。
兩位老友年輕時都在地主家當長工,解放后翻身做了主人,靠種地謀生。兩人每年都會互相走動一回,大胡子爺爺來幫祖父干一天農(nóng)活,祖父再去幫他伺候一天莊稼。
鋤累了,兩人就去石屋里坐著休息。祖父用瓦罐取來一罐泉水,置于石頭灶上,燒木柴,煮粗茶。兩碗茶下肚,他們也歇得差不多了,再起身繼續(xù)鋤地。
待到中午,祖父從布兜里掏出兩把花生米、兩根蘿卜咸菜、一摞煎餅放石桌上,大胡子爺爺變戲法似的從棉衣口袋里掏出一壺老酒和一個紙包來,紙包里包著幾片熟豬頭肉。兩位老友也不勸酒,在石屋里一邊吃菜,一邊自斟自飲,暢快淋漓。
雖然是簡單的食物,但畢竟不是在家里,所以沒有招待不周之說。兩位老友吃飽喝足,再坐著聊會兒,便繼續(xù)鋤地。
“鋤”尚往來,選個天氣好的日子,祖父讓祖母煮兩個咸雞蛋,烙上兩張蔥油餅,包好了揣兜里,趕著馬車去大胡子爺爺?shù)乩飵兔Α?/p>
幼時不理解,我問祖母,祖父和大胡子爺爺來回折騰啥呀,一來一往,和自己種自己地出的力氣一樣,還不如誰也不幫誰。祖母說,哪能一樣呀,自己干自己地里的活,還撈得著煮茶喝酒閑聊嗎?
祖父和大胡子爺爺?shù)匿z地互助,其實是他們見面的一種方式。正月和臘月是北方的農(nóng)閑時節(jié),但過去家家都不富裕,窮怕親戚富怕賊,正式走親訪友,來訪者不提禮物不好進人家家門,被訪者不做幾個硬菜便覺招待不周。實在朋友都心領(lǐng)神會,農(nóng)閑不訪友。
避開農(nóng)閑時節(jié),地里活兒多起來后,擇一日,到地里幫朋友干活,不是特意登門拜訪,便不必帶禮品。在田里會友,有清風(fēng)作陪、山花作伴,老友對坐,粗茶淡飯也吃得津津有味,安閑自得。
過去大家都窮,房子少,孩子多,一大家子人擠在小小的房屋里,客人來了,也沒有單獨的空間招待,主客都難免覺得別扭。地里會友,就沒有這樣的約束了,想說啥就說啥,喝高了,往地里一躺,也沒人笑話。
舊時農(nóng)村,農(nóng)活全靠一雙手,很少有人有閑功夫去游玩,于是祖父和大胡子爺爺便想到可以去地里見面,能聊聊天,還不耽誤干活兒。
年齡越長,我越羨慕祖父和大胡子爺爺?shù)倪@種“土味”交往。他們了解彼此的生活條件,繞過了走訪的“面子工程”,待到農(nóng)忙時荷鋤去看望彼此,一起播種下最接地氣的人間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