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魚

天 池

風，抽打著

很疼。疼

才具備看它的資格

一眼已是萬千春秋

那一池靜寂，比我們痛得更加深不可測

人間波紋算什么，雪都顯得輕浮

就連陪護的巖石，也羞愧得長不出一棵草木

那冰凝一切生望的藍色，沒有事物可解

她不是謎題，也不存在答案

她以緘默消解一切

當我疼得麻木的時候

一生難以把握的事，就此松手

讓它們停駐在此吧

多好啊，不隕滅，不生根

陽 光

光照在書頁上，茶幾上

被金橙色框住的我

后背暖熱，前胸寒涼

與它的燦爛比，我蒼白、懶散、失落

就算對著經(jīng)典

閱讀也幾乎不成立

我之所愛，總是帶來

情緒的冷暖交鋒，形成的霧氣

增加了對自己的誤讀

光照射著密集的車流

那么多的說走就走

慚愧，激情的光芒下

我只是一張頹廢的藤椅

陽光持續(xù)盛開

到傍晚，也未見萎黃

斜斜地照射，直到晚餐上桌

戛然而止 忽然掐掉了

那張?zhí)僖?。而我的愛還在閃光

像吸飽了光熱的星星

出埃及

山風從未留意過彎腰的竹子

賦予折斷聲以悲壯意味

純屬自我安慰

你像耗盡了平原的摩西

方圓幾十公里地奔波拜會

只為強撐出一席之地

高處在翻云覆雨

淋灑到你的頭頂?shù)膸椎魏疀?/p>

涼透了骨髓。漆黑難料

但星光都還在天幕上

天啟或神示，可能只會發(fā)給

那些停下腳步的人

相 遇

我擁有過許多奇妙的時光

在傍晚的霞光里，攀爬、蹦跳

翻籬笆墻，偷摘番茄、香瓜

在沙堆里挖出地道、洞穴

叛逆與違規(guī)帶來的興奮

擊敗了我所接受的安全教育

所謂的危險，也只是夜深一人

晃悠悠的影子拉長在小巷

我靠慢數(shù)步伐，延緩后果的到來

無論暴風雨，還是云淡風輕

都能過去，像老屋前的梧桐

綁過跳繩的軀干老皮虬結(jié)

依然有葉子，輕輕落

在紛揚的落葉里，我與年少的自己

極輕極輕地相遇

火

在山上，圍坐火塘的一刻

紅彤彤的美妙

黑鐵壺里的水滾沸著

埋在灰堆里的紅薯

香氣已四溢。火就更香了

燃出了春天小樹林的味道

屋外，雪在飄

這幾乎湊齊了我的幸福

你卻執(zhí)意離開

要下山，要把渺小的身體

綁在巨石上。你撲滅這一刻的決絕

是另一把火

澡堂旅社

她責怪母親貪涼

母親孩子般嬉笑

眼前忽然現(xiàn)出氤氳

水霧蒸騰，霧氣里的白床單

滴答滴答的水龍頭

白茫茫的澡池

母親也是一臉孩子氣

“還能免費洗澡啊”

她無力回應，落枕沉進夢鄉(xiāng)

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

在異鄉(xiāng)街頭閑蕩到深夜

實在太累太累

幾十年后，在一場雨后的涼潤里

她真想伸出手

觸碰那個滿身水珠的年輕婦人

錯過的那汪澡池

卻遙遠得再也冒不出熱氣

偷讀記

被劈手奪走的書，又被偷偷找回

細小的絨絮落在扉頁上

空氣里充盈著汩汩的逝水味

樹葉婆娑的光斑，使得字跡模糊

合上吧。閱讀者向水邊走去

蘆葦遍布的江灘，像剛剛捧讀的朝代

所有的搖曳都能生根

碼頭在搖曳，棧橋在搖晃

幾只白色的鷗鳥，時而俯沖時而騰飛

天幕越發(fā)紅得透徹

一艘遠洋輪出現(xiàn)了

穿陰丹士林藍長衫的先生，一個接著一個

站在甲板上揮手致意

足夠清晰，不像幻覺

閱讀者手搭涼棚，瞇著眼睛

鹿

我一直深藏著

舍不得說出

迄今找不到合適的語氣

太重，怕驚了它

太輕，又怕它聽不見

不想按住胸口了

就讓它跳吧，跳到最初的那一刻

跳到野風終于將我們吹散

又聚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