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道輝
認識老程,是五年前的一個冬天。那天,我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凜冽的西北風(fēng)在耳邊嗖嗖地響。突然,身后傳來一聲驚叫,我猛地捏住剎車把,兩腳撐地,扭頭一望—只見后面有一人追來,邊跑邊向我招手大喊:“你的東西掉了……”我不由看了看車后架,車后架上夾著的用大信封裝的一沓書稿果然不翼而飛。當(dāng)我拿著紅包向他致謝時,他卻憨厚地笑了笑,二話沒說就走了。
盡管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但他的相貌我并不陌生,因為他做生意的地方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地,只是我從來沒有留意過。自從與他有了拾“物”不昧的一面之交,我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起他來。
他是個踏三輪的搬運工,每天在家具城的十字路口等著生意,經(jīng)受風(fēng)吹、日曬、雨淋,偶爾和一起做生意的同行娛樂一下,或打撲克,或下象棋,有時也會戴上老花鏡,很是悠閑地半倚半躺在車上翻看一些破舊的雜志。
前年夏天我搬家,冰箱要從一樓搬到四樓,面對這沒有抓手的“龐然大物”,我束手無策。于是,我想起了老程。
老程找來了繩子,先用舊毛毯把冰箱包好,又手腳麻利地捆上,然后要我在后面扶著。他弓著腰,一步一步艱難地拾級而上,汗珠不時地滴落在臺階上,砸得我有些心疼,畢竟他已是年過半百的人。我要他放下來歇歇,他說什么也不肯,硬是一口氣背到了四樓。放下冰箱,他才告訴我,這冰箱背起來容易放下來難,中途放下來可能就更難背上了。
臨走時,我給了他十五元錢,沒想到他執(zhí)意不收。他說:“第一次算是免費服務(wù),以后用得著的地方盡管吱聲?!闭f著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面寫著:“代客搬運各種物品,安全可靠,價格公道。黨員民工程厚明?!?/p>
“黨員民工”,我被這別具一格的名片吸引住了。在我的追問下,得知他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就當(dāng)兵,然后入了黨。退伍后,他進了縣屬企業(yè)機床廠當(dāng)了一名翻砂工。二十年后,遭遇下崗潮,他成了一名返鄉(xiāng)的農(nóng)民工。這時,我連忙拿出一瓶冰紅茶。他沒有推辭,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后,連聲道謝。
看著老程如此厚道與誠摯,我的鼻子不禁有些酸溜溜的。
后來,有好長時間看不到老程在路口等生意了,我的心里好一陣惆悵。我問老程的同行,他們說現(xiàn)在代客搬家生意不好做,老程改行收廢品了。
一天,我正在家中看書,窗外忽然傳來洪亮的叫喊聲:“收廢品嘍……”這不是老程的聲音嘛。我連忙打開窗子,只見老程頭戴太陽帽,正踏著三輪車大聲吆喝著。我忙喊住他,并迅速拖出床底下三大捆舊報刊。“這些廢品放在家里占地方,你拿去吧?!笨衫铣谭且Q一下給錢不可,硬是塞給我二十元錢。
沒過幾天,老程又來找我。原來,他在我那天賣的報刊里,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百元錢。我先是一臉詫異,然后誠懇地說:“程大哥,這錢就只當(dāng)我作為廢品賣掉的,是你的了。”“不,這錢本身就是你的,你不拿,我會不安心的?!崩铣倘轮笊らT堅持道。
經(jīng)過這些事,我們成了朋友。后來,老程讓我替他留意小區(qū)哪里有二手房出售,他想在城里買套房子,做個“兩棲”居民。這是舉手之勞的小事,我答應(yīng)了下來。巧的是,老鄰居要換房,我立即通知老程。于是,老程又成了我的新鄰居。
老程搬家那天,我特地包了兩百元紅包祝賀他喜遷新居。這回,老程沒有推辭,爽快地收下了。之后,老程陸續(xù)從鄉(xiāng)下給我?guī)硇┺r(nóng)家土特產(chǎn),每次送來時都說,自家種養(yǎng)的不值幾個錢??墒俏抑?,這些土特產(chǎn)都不便宜。多么淳樸的老程啊,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
如今,老程已不收廢品了。去年,他的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被一家外企聘用,年薪也有五六萬呢。老程在家歇了幾個月,之后又在小區(qū)找了個侍弄樹木花草的活兒。他說:“盡管不缺錢用,但勞碌慣了閑不住。況且,也不能忘記黨員的身份,總該為社會建設(shè)發(fā)揮點兒作用,為人民服務(wù)唄!”
老程說這話我信。隨著城鄉(xiāng)一體化進程的加快,像老程這樣的黨員民工正在自覺地逐步融入城市,成為它的主人,成為城市里一道新的風(fēng)景線。
從老程的言行里,我想到了某位哲學(xué)家說過的一句話:“人總要仰望點什么,向著高遠處,就能夠找到支撐生命的靈魂?!笔堑模窭铣踢@些普通又經(jīng)歷過坎坷的人,依然把自己的生命融入新時代的步伐之中,在平凡的崗位上默默地奉獻,以高尚的心靈為家庭和社會支撐起一片純凈的天空。
面對老程這樣的黨員民工,我由衷地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