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胖
河南省鄭州市的房產中介郭媛媛在見識了客戶假離婚當天,領著情人和私生子去買房后,又遇到了一個父親尸骨未寒就急著賣房的“啃老族”。一場買房糾紛,揭開了這個家塵封多年的秘密。
家有“逆子”,父親去世轉身賣房
作為一名房產中介,郭媛媛聽過很多賣房的理由,似乎每家背后,都有一個曲折的故事,而這些故事里,最讓人百味雜陳的,就是那些“兇宅”。
當她得知馮斌要賣的房子屬于“兇宅”時,心里直嘆可惜。
也許是看出了中介郭媛媛的失望,馮斌聲明可以和他們簽署獨家協議,不僅可以按當時市場上的最低價出售,價錢還可以再議。
郭媛媛臉上重新綻放了笑容,仔細詢問房源信息。得知馮斌要委托的房子地理位置絕佳,出門就是地鐵和公交車站,因為人流量大,配套齊全,生活氣息濃厚,成交量在這個片區(qū)一直居高不下。郭媛媛心中暗喜,這套房絕對是可以按周必賣的優(yōu)質好房,看來本月終于要開單了。
事不宜遲,郭媛媛立馬帶上筆記本跟著馮斌過去看房。像他們這些常跑來看房的中介,一來二往間,就成了混個臉熟的“街坊”。
小區(qū)五棟樓下,正在門口空地邊修剪花盆綠植的曹阿姨笑著和郭媛媛打招呼:“小郭啊,今天怎么來我們這棟樓看房?沒聽說誰家有房子要空出來呀?!?/p>
得知是201的房子要賣后,一向快人快語的曹阿姨嘴角的笑就和失手剪錯的花枝一起掉落在地上:“201?他家是哪個來賣?”郭媛媛扭頭看向一頭扎進黢黑樓棟里的馮斌,心生疑惑,難道他不是房主的兒子?怎么連老鄰居都不認識?
為確定身份,她假裝無意地試探:“這不房主的兒子帶著我來看房了嘛?!辈馨⒁谭鲅局?,望著樓道中馮斌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這一切都被心細的郭媛媛看在了眼里,感覺這房子似乎有什么秘密,她小心翼翼跟著馮斌上樓后,站在樓道拐角處,隔著口罩都能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刺鼻怪味。
房門半開著,黑洞洞的房間無端有種讓人心悸的恐慌感?!白咔巴P門了嗎?快進去看看有沒有丟什么東西?!惫骆旅φ泻敉T陂T前呆立的馮斌。
在他佇步不前時,對面聽到動靜的鄰居呼啦一聲打開門,一個睡眼惺忪的年輕女人探出頭,語帶抱怨地問:“你們是對面的家屬嗎?這房門一直大開著,嚇得我們都不敢出門了。這天天進進出出的,多瘆人?。 ?/p>
馮斌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雙手叉腰站在門外也不進去。從郭媛媛口中得知房子要出售,女人嘖了一聲,高聲感嘆:“什么人吶,這老人在時,成天看不到一個人影。老人剛走,就‘嗖地一下出現了,還是來賣房子的。真是養(yǎng)老要防兒啊!”
隨著“砰”的一道關門聲,郭媛媛尷尬地快步走進馮斌家,暗自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來清爽帥氣的馮斌,居然還是一個這么冷血的“啃老族”。
一眼望去,房子的裝修很是陳舊。顏色各異的拼裝家具,堆滿房間的每個角落,讓不大的空間顯得極其狹窄。滿是積灰污漬的地面上,一雙孤零零的大碼男鞋雜亂地踢在門口鞋柜前。
轉角進客廳,房間一角堆滿了各種包裝紙箱、飲料瓶子等廢品,一角的餐桌茶幾上,堆滿了未收的碗筷杯碟,一張看不清顏色的布藝沙發(fā)上,也胡亂地扔滿了衣服……
馮斌在屋內一陣翻箱倒柜后,翻出房子的房產證和戶口本等證件,交由郭媛媛拍照上傳系統,并預約了房屋的拍攝日期。他說自己過兩天要回外地上班,可以把鑰匙留給郭媛媛由她安排,等有客戶看好房子可以簽合同時,再聯系他回來。
為了能盡快賣出房子,郭媛媛提議:“要不這房子你找人打掃清理下?這樣不管是拍照,還是客戶看房時,都更好看點,能提高咱房子的售出率嘛?!?/p>
馮斌抬眼看了一圈,這才點頭同意,讓她推薦相熟的專業(yè)保潔,并表示屋里的所有東西,包括個人生活用品,都可以全部扔掉。
安排妥當后,馮斌先行離去。郭媛媛在等保潔前來的過程中,下樓和曹阿姨打聽情報。沒想到一向話多的曹阿姨卻三緘其口,只嘆息著感慨一句:“賣了也好,一了百了。”
在保潔過來打掃時,郭媛媛才從馮斌家對面的女鄰居口中得知,三天前她聞到老人房門前的濃重異味,敲門始終無人應答,覺得不太對勁,和居委會反映后,才在警察破門而入時發(fā)現一直獨居的老人已經“孤獨死”在床上。
郭媛媛回想到剛才在被褥上看到的人形印記,頓覺后背發(fā)涼,想起馮斌還要求把屋里所有的東西,包括個人生活用品全部都扔掉,心想這男人是除了錢,其余一點兒的念想都不愿意留了。
兇宅風波,叔侄之爭風詭云譎
保潔整理完房屋,郭媛媛檢查拍照后發(fā)給馮斌。剛發(fā)出微信,郭媛媛就聽見門口傳來一個驚怒交加的聲音:“恁是誰?擱那弄啥呢?”
郭媛媛抬頭,看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顫顫巍巍地扶著拐棍,勾著脖子往里看。
“他們是我找的中介和保潔?!瘪T斌清冷的嗓音從老人身后傳來?!澳?,你,唉......”老人攥著拳頭舉在半空中,半晌卻又嘆息地垂下,“人死如燈滅,都這么多年了,他畢竟是你爸,你不能把事情做得這么絕?!?/p>
馮斌沉默低垂著的頭讓人看不清神色。郭媛媛和保潔面面相覷,既尷尬,又好奇。她清清嗓子望向馮斌:“哥,剛好你回來了,要不你先看下房子打掃的怎么樣。如果沒問題,我們就先走了。”
“走什么走?你得留下給我交代清楚,這屋里的東西都被你們扔哪了?我得先看看再說?!崩先粟s在馮斌開口前高聲說道,“還有這房子,我們不賣?。∧慊厝ゾ秃湍銈児菊f,這房子我們不賣!”
準備扔掉的東西,已經被打包好堆在門外的走廊上,只要再拆開袋子就能看到。但是不賣房子?郭媛媛看向馮斌,用眼神發(fā)問這房子到底還賣不賣。
“小郭你先回去吧,房子你只管掛上去就行?!瘪T斌穩(wěn)穩(wěn)地回復,并不在意旁邊老人氣得要跳腳的表情?!安荒苜u!那是你爹留給你的退路。你就當是留作一個念想,有它在,你才有根??!”老人苦口婆心地勸慰,語氣中甚至還透露出一絲哀求。
“既然是留給我的,那賣不賣就是我說了算。”馮斌的態(tài)度沒有絲毫軟化?!澳悖?,做人沒有你這樣做的啊!”老人悲戚大吼,“他活著,你不回來看一眼。這才走了多久,你回來就要賣房!”
從他們的爭執(zhí)中,郭媛媛這才得知老人是馮斌的叔叔,認為房子并非馮斌獨有,堅決不同意賣房。郭媛媛看向一言未發(fā)的馮斌,心想,難道這是白忙活半天了?
作為生前沒立遺囑指定法定繼承人的房子,最容易有產權糾紛,尤其是這房子還不是馮斌父親獨有。看來這趟辛苦,是白費了。
面對馮老伯的指責,馮斌始終冷著臉不予回應。
這種情況再待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郭媛媛告訴馮老伯屋內個人物品堆放的位置,他馬上視若珍寶地用手拂去面上的灰塵,輕輕拆開袋子,一個發(fā)舊的相冊掉了出來。
許是照片上的人勾起了馮老伯的感情,他有些悲嗆地質問馮斌:“這好好的照片,你也扔了弄啥???這以后都沒有的?。 ?/p>
這話終于勾起了馮斌的情緒,他冷笑一聲,第一次明顯情緒外露:“我看您是真的老了,一點記性都沒有了。要不是這房子是我媽的心血,你以為我會回來給他收尸?”
馮老伯的臉瞬間被氣白了,顧不上自己手腳不靈便的身體,使勁上前推搡了馮斌一下。不知是猝不及防失去了重心,還是被腳旁堆積的垃圾袋絆到,馮斌伸手抓向了馮老伯的方向。
就是這一動作,卻被馮老伯誤會是想動手,一巴掌招呼到了馮斌的臉上。
這當眾的一記耳光,讓馮斌一貫冷漠的臉上出現皸裂,兩眼怒視著眼前的親叔叔:“既然這房子你們不想賣,那就不賣了,放這兒!我話就放這,不賣也不能租。如果是讓我發(fā)現有人私自把房子租出去,那對不起,咱們就法院見吧?!闭f完,他推開倚靠在門框處的馮老伯,大步離開。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郭媛媛連把手上鑰匙交還給他的時間都顧不上。
告別眾人回店后,郭媛媛給馮斌發(fā)微信,問他什么時候回來拿鑰匙。
許久,他才回復一條讓她無法拒絕的消息:“鑰匙就先放你那吧,你有時間了幫我看下那屋里有沒有人住。如果住人了,你微信告訴我一聲就行,我可以給你一個月三百的辛苦費?!?/p>
雖然他的冷漠讓郭媛媛看不慣,但從他們爭論的只言片語中,她還是拼湊出事情的大概輪廓。無非是馮父做了什么不能被原諒的事情,這樣看來馮斌并非壞人。
更何況,馮斌讓她照看房子的事,既沒風險,又不費事,最關鍵的是,他還給錢。這樣輕松就能掙錢,傻子才不掙呢。
接下他的任務后,郭媛媛閑時往這個小區(qū)看房時,就會過去開門查看下是否住的有人。一來二去,經??此斡频牟馨⒁叹拖蛩蚵牐骸澳欠孔硬皇钦f不能賣嗎,你咋還經常往這看呢?”
郭媛媛解釋說馮斌委托她過來看看,曹阿姨就嘆息著搖頭:“這孩子啊,這么多年了,還是看不開?!笨上Р还芩趺创蚵牐馨⒁潭贾M莫如深,不愿再評論一句。
就在郭媛媛好奇這馮家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時,馮斌的堂弟馮昌,主動找到了她。
2023年開年后,隨著春回大地,整個二手房市場也有了回暖的跡象,郭媛媛店里平均帶看量明顯上升。
2月3日,郭媛媛剛帶一個客戶看完對面幸福苑的房子回來,與馮斌有點神似的馮昌,一臉嚴肅地出現在了她面前。
聽到他問自己是不是和馮斌有聯系時,郭媛媛下意識地就想到這會不會是馮老伯那邊上門來找麻煩的。
見郭媛媛遲疑,他像是猜出了她的顧慮,語速飛快、言簡意賅:“聽說你有他的聯系方式,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他?”
親戚之間怎么可能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郭媛媛略加猶豫,心里暗想,這種渾水自己可不想蹚。
郭媛媛不動聲色地按下了手機錄音的快捷鍵,這是她常年闖蕩江湖學會的自保方法,輕咳了幾聲,這才故意放大聲音開口打探:“不知你想讓我轉達什么?”
馮昌面露尷尬,隨即眼神堅定地看著她,沉聲道:“麻煩你和他說聲,我愿意放棄房子的繼承權,讓他直接聯系我?!?/p>
暖心治愈,親情在傷疤上重生
這著實出乎郭媛媛的意料,見她依舊不信他,馮昌這才遲疑著說出原因:“可能,是他怪我們吧。他幾乎跟我們所有親戚都沒有聯系?!?/p>
“我父親一直不肯賣房子,是因為想給他留個根,想著他哪一天愿意回來了,這里還有個家。去年底,我父親感染新冠后,因為本身有基礎疾病,沒多久,就離開了我們。臨終前,老爺子唯一的交代,就是讓我聯系我哥,房子任由他處理?!?/p>
“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就想著碰碰運氣,到大伯的房子門口給他留個小紙條。到那后,碰到下樓扔垃圾的鄰居曹阿姨。她說可能你和馮斌有聯系,我這才打聽到你這來了?!?/p>
郭媛媛這才明白他找自己的原因,也為生命無常唏噓。誰能想到,有過一面之緣的馮老伯,就這樣沒了。
郭媛媛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也不好判斷要不要幫忙。略微思考了一下,她決定單刀直入,問出了那個讓她一直好奇的問題:“馮斌為什么對你們意見那么大呀?”
馮昌啞然,與她眼神對視后,仿佛看懂她得到答案后才能下定決心是否幫他,于是開誠布公地告訴了郭媛媛關于馮斌的身世和心結。
馮斌爸爸年輕時,口碑不好。那會兒,他就是個游手好閑的街溜子,雖然在父母的幫助下完成了結婚生子的人生大業(yè),但完全沒有男人成家后的責任感,不僅不出門工作掙錢給家用,還整天游手好閑地出門賭博喝酒,喝醉酒后就逮著馮斌媽媽一頓毒打。
馮斌媽媽受不了,幾次提出要離婚。但那個年代,人們思想封閉,總覺得沒有幾對夫妻不是打打鬧鬧過一輩子的。所有人都勸她,等男人老了,脾氣自然就好了,為了孩子,忍忍就過去了。
沒有人支持,也因為帶著孩子沒地可去,馮斌媽媽只能咬牙忍受。等到馮斌六歲入學后,她跟人學起了做煎餅果子的手藝,每天在街頭擺攤掙錢,三年后,手里就攢下了一筆錢。
家里好轉的經濟狀況并沒有改善家庭環(huán)境,馮斌爸爸開始更加肆無忌憚地賭博,輸了就找馮斌媽媽暴力討要。
馮斌爺爺奶奶看不下去,就添了些積蓄,勸說馮斌媽媽在馮斌學校附近買了套兩居室的商品房,說算是給孫子留個依靠,實則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留住馮斌媽媽。
沒想到,這套房子惹了大禍。
有了房子傍身,馮斌爸爸覺得自己成了有錢人,賭癮越來越大,在一次酒醉要錢時,失手把馮斌媽媽打死。
案發(fā)后,作為死者兒子,已經15歲的馮斌,對爸爸痛恨至極,堅決不給諒解書,導致他爸爸不能減刑。
馮斌的“大義滅親”帶來的是自己的眾叛親離,爸爸這邊的親戚覺得馮斌過于冷血,不愿幫扶當時還未成年的他;媽媽那邊的親友,均痛恨他父親是殺死自己親人的兇手,雖然贊賞他堅決不出諒解書,但心里對他卻再也親近不起來。
“殺人犯的兒子”這頂帽子從此就死死扣在了馮斌的頭上。不只是親戚疏離,就連學校的哥們同學,在得知他家的慘案后,都一點點地遠離了他。
在各方打量的目光中,馮斌孤獨長大,漸漸變成后來冷冰冰,對誰都很冷漠的性子。
高中填報志愿時,他所有的報考學校都離家千里,去大學報道后,就基本沒再回來過。
就連后來馮斌爸爸出獄,洗心革面地對他愧疚,想要好好補償他時,他都不愿給爸爸一絲彌補的機會。
原來,這才是他寧愿背負各種罵名,也不愿及時給自己爸爸收尸的原因。
見郭媛媛聽得有些出神,馮昌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提了一下嘴角,說:“讓你見笑了,我們家就是這樣一個情況,后來因為伯伯跟堂哥關系緊張,加上伯伯生性暴戾,當年的事情也就成了家里的禁忌話題,熟識的鄰居也都不敢多嘴?!?/p>
馮老伯去世后,從法律意義上,可以和馮斌分繼承權的人就只剩馮昌了,但他心疼堂哥的經歷,又沒有別的能力去幫扶堂哥,所以才不愿和堂哥爭財產,主動放棄房子的繼承權。
弄明白前因后果后,郭媛媛不再顧慮,立刻聯系馮斌,轉達了馮昌的意思,讓他盡快回來辦手續(xù)。
“嗯……”電話中的馮斌半天沒說話,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打亂了,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那個,什么,先這樣吧,那回頭再說吧,我抽空回去,這幾天有點忙?!?/p>
2023年2月的最后一天,馮斌從外地趕了回來,兩兄弟這么多年的單獨會面,居然是在政務中心。
馮昌先到,站在冷風中翹首以盼。馮斌出現的時候,馮昌主動迎上去喊了一聲“哥”,馮斌點了點頭,順著發(fā)絲的方向,用手指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
等待的間隙,多年沒有與親人交流的馮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與馮昌隔了一個座位坐下,幾次站起來到門口抽煙,但每次抽了一半就匆匆掐滅又坐了回來。
世紀般漫長的等待時間過后,他們終于成功辦理完相關手續(xù)。臨出門,跟在馮斌屁股后面的馮昌輕咳一聲,說:“我媽說,你有時間了,就回去家里吃個飯?!?/p>
停頓了半秒,馮斌點了點頭,說了聲“好”。那一聲好,郭媛媛分明聽著有些哽咽。
這一次,沒了產權糾紛,房子出售的消息很快在網站上掛起。
辦完過戶手續(xù)那天,看著那個仿佛卸掉些許擔子的冷漠男人,郭媛媛忍不住在心里說:“只要熬過那段最難走的路,我們總能迎來那條更寬更亮的路?!边@句話,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跟自己說的。
編輯/徐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