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苦禪
《雙鷹圖》明·林良 絹本 120cm×66.8cm
李苦禪(1899-1983),山東高唐人,原名李英杰,字超三、勵公,中國近現(xiàn)代大寫意花鳥畫家、書法家、美術(shù)教育家。1922年考入國立北平藝術(shù)??茖W(xué)校西畫系學(xué)習(xí)油畫,同年接受同學(xué)贈名“苦禪”;1923年拜師齊白石,成為齊門第一位入室弟子;1930年赴杭州藝專任國畫教授;1946年,徐悲鴻聘其為北平藝專教授;1950年后在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任國畫教授等職。山東濟(jì)南建有“李苦禪紀(jì)念館”。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乃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精髓。余少時幸得白石恩師啟示,初師國畫即陶冶于乾坤造化之中。蒙恩師贈詩,謂余“深恥臨摹夸世人,閑花野草寫來真”。
當(dāng)是時,余筆下畫材并非“有聞必錄”,乃擇選近余性情者反復(fù)寫生,深入研討,以理繪形,以意取神,興酣之際,造化“無形”融于我心,意象“無意”浚發(fā)于靈臺!凡蒼鷹、灰鷺、魚鷹、寒鴉、八哥、山雉、沙鷗……常來筆端。而足堪舒意暢懷者,當(dāng)數(shù)雄鷹為最也。
鷹之為物:威猛雄健,襲狐鼠,奮蒼穹,展翼翱翔于云霓之間,駐足獨立于天峰之巔。形踞一隅而神往河漢,斂翼一時而摶擊萬里……故余筆下之鷹,已將鷲、雕、鷹、隼之屬合于一體,顯其神魄處著意夸張之,無益處毅然舍棄之。
須知,在大寫意的傳統(tǒng)造型觀念中,從不追尋極目所知的表象,亦不妄生非目所知的“抽象”,乃只要求“以意為之”的意象。昔白石翁畫蝦,乃河蝦與對蝦二者之愜意的“合象”。世間雖無此真物,而唯美是鑒的觀眾卻絕無刻意較真的怪異。余常書“畫思當(dāng)如天岸馬,畫家何異人中龍”,我等畫者實乃自家畫的“上帝”——有權(quán)創(chuàng)造我自家的萬物;意之所向,畫之所存。余畫雄鷹,乃胸中眾鷹之“合象”——莊生之大鵬是也!
“大鵬”既生,遂淋漓落墨,信手涂抹,隨意潑灑,實則筆筆皆需“寫出”而非“畫出”。寫者,以書法筆趣作畫者也。梁楷、法常、青藤、雪個、老缶、齊翁,無不如此。故余常示學(xué)生云“書至畫為高度,畫至?xí)鵀闃O則”,若此,則筆墨不僅現(xiàn)出雄鷹之美,亦筆筆生發(fā)其自身“隨緣成跡”的墨韻之美。寫意筆墨倘臻此境,直可“肆其外而閎于中”矣!
然莊子云:“既雕既琢,復(fù)歸于璞。善夫!”如上一切勞心用意,流年一切筆下功夫,皆須寓有意于“無意”之中,蘊有法于“無法”之內(nèi),方能渾然一體,步入化境——筆飛墨舞之時安知鷹為我耶?我為鷹耶?
又聞,賢者因時而行藏,靈禽擇枝而棲宿。若鷹之倫,非松柏巨石而不棲,非同族本屬而不侶;伴流云,瞻群巒,聆瀑音,屏碧嶂,英視瞵瞵直射斗牛,振翅熠熠反照青輝……直如猛士配虎賁,騁龍駿,臨沙場,方益顯氣壯山河之雄魄也!而曾見有人以牡丹配鷹成畫,直如置壯士于閨閣之中矣!憶白石翁每語余曰:“通身無蔬筍氣者勿畫筍。”以之參諸畫鷹能不悟乎?
詩人“緣物寄情”,畫者亦如是。但不可釋之為彰明昭著的圖解,更不當(dāng)流之于曲意穿鑿的陋習(xí)。觀畫思人,思人觀畫,三復(fù)如是,則不難感到林良鷹的古穆、八大鷹的孤郁、華鷹的機巧、齊翁鷹的憨勇,此所謂“畫如其人”是也。
余一生坎坷,飽歷滄桑風(fēng)云,至老年才得欣逢盛世……胸中所快,唯期祖國勵精圖治,奮發(fā)振興!是以筆下雄鷹乃日趨增多,或展于公共場所,或刊于書報,或贈予朋友……時人謂余畫鷹尚有“時代氣息”,余不自知,唯愿于“鷹”之上,多題“遠(yuǎn)瞻山河壯”之句,“鷹”當(dāng)會我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