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楊 張皓宸

前幾天，熱鬧小姐給我打電話，問我近況，我說忙到瘋，但是喜歡這種狀態(tài)，身邊朋友也各有各的事。一不小心講多了沒注意到往日那個嘮嗑鬼竟然一直沒講話，我頓了幾秒，然后“喂”了聲。

熱鬧小姐是個派對女王。倒不是說她在每一個局上都能美到天翻地覆、因強大的氣場成為眾人焦點，而是說她總能炒熱每個局的氣氛，讓陌生人前一秒還在故作矜持地說“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下一秒就勾肩搭背放浪形骸地大吼“給老娘倒酒”。自然而然她就成了朋友們組局的橋梁。在KTV就站在茶幾上主持各種怪力亂神的游戲，到了酒吧就喝得七葷八素拉著男男女女跟人搶鋼管，加上她嘴皮子溜，精力充沛便擁有了一大票摯友。那段時間，我跟著熱鬧小姐浸淫在燈紅酒綠之中。她幾乎只要踏入三里屯太古里，就能隨便在路上碰上一打熟人；隨便進(jìn)家酒吧，老板就能殷勤地打個小折；更神奇的是，幾杯酒之后她絕對能跟以我們?yōu)閳A心，周圍一圈的鄰桌客人打成一片；結(jié)束后去她家附近的燒烤店覓食，不用招呼老板就知道她的忌口，愛吃什么。好幾次因為喝暈了去她家借宿，她的室友也并沒有因為她帶了個男生回來而顯得多尷尬，而是嫻熟地把沙發(fā)騰出來給我睡。

我覺得，全世界，包括地上的花花草草都是熱鬧小姐的朋友。

有一次我們玩游戲，輸了的懲罰，是給大家任意指定的通訊錄聯(lián)系人打電話，并且讓對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出大家設(shè)定好的關(guān)鍵詞。我輸了幾次，因為通訊錄人少，所以來來回回選中的都是些還算熟的人，局促地掛掉電話后，臉也紅了大半。輪到熱鬧小姐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通訊錄怎么翻都翻不完，就算特意在幾千個聯(lián)系人中選了些“××總”“××師傅”，她也能氣定神閑地與他們談笑風(fēng)生。

有時候還挺羨慕她的，那些對我來說可有可無的人，都能成為她生命中的好友。就算沒有費力去維系朋友的關(guān)系，她也能成為交際網(wǎng)絡(luò)的中心。

不過，事情在去年春節(jié)的時候拐了個彎。熱鬧小姐的爸爸風(fēng)濕病加重，大年三十被送進(jìn)醫(yī)院，之后的半個多月都窩在床上，下地走路都困難。她爸媽離婚早，很久以前她就習(xí)慣照顧爸爸了，只是這次回去，周遭的親戚跟約好似的冒出許多閑言碎語：“老頭兒身體不好，做女兒的還在外面拼命地玩，快三十歲了也沒嫁人，該盡孝的時候看她能給她爹拿多少錢出來。”好在熱鬧小姐白眼翻得倒挺實誠，倔脾氣沒人降得住她。

但春節(jié)回來之后，熱鬧小姐就不熱鬧了。

她把那些鑲著鉚釘和鉆片的衣服褲子都扔了，再也不在晚上化妝出門。經(jīng)紀(jì)人的工作也辭掉了，改行去了家前景甚好的房地產(chǎn)公司做策劃。朋友圈分享的不再是霓虹與酒杯，而是自己做的菜、加班夜里孤單的工位和一些矯情的句子。直到我約她好幾次都被以加班的名義拒絕之后，我終于忍不住直接去她家，把她拖進(jìn)了常去的燒烤店。

我把幾瓶酒堆到她面前，激她：“你真不太適合走我們這種文藝青年的路子?！?/p>

起初她還給我扮演端莊少婦不肯喝，在我仰頭三大杯直接先把自己灌蒙之后，她才放下戒備輕撞了一下我的酒杯，大口吞了下去。

后來她喝醉了，哭得梨花帶雨。她靠在椅背上，說：“我爸那腿，得治，不然以后都走不了路了。家里親戚盯著，我一點兒都不怕他們說我的不是，我就覺得特對不起我爸，一輩子都孤孤單單的。我這些年沒存什么錢，都給自己開心了，現(xiàn)在想找朋友借點兒，沒一個人肯拿錢出來。你知道嗎？真正的孤單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而是到頭來你發(fā)現(xiàn)，明明你身邊有很多人，卻走不進(jìn)任何一個的心里去。我只是單純地想對每一個人好，但每一個人好像都覺得他們對我來說，不重要?！?/p>

或許真的是這樣。

所有人都覺得平日里呼風(fēng)喚雨的熱鬧小姐，在她悲傷的時候，一定有人安慰；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一定有人可以伸出手；在她想要戀愛的時候，一定有人可以愛。于是沒有誰，能夠想到其中的不一定。

就像每一次興奮的吃喝玩樂都以忘記說再見的渾噩結(jié)局收場。

陌生人跟朋友唯一的區(qū)別是，后者需要在乎。這也就是為什么遇見很多人，最后真正停留在你心里的，只有那么一兩個。友情跟愛情一樣，都需要彼此認(rèn)同，你喜歡他，是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他跟你在一起，是因為你對待他，跟別人不同。

當(dāng)初一直跟熱鬧小姐膩在一起的那些人，最后都散了，他們沒有因為她的反常而過多問詢，只是知道她現(xiàn)在挺好，也就無牽無掛地離開了她。

回到開頭熱鬧小姐給我打電話的事。

我手心已經(jīng)有些出汗，換了只手拿手機，不管她一聲不吭，自顧自地說：“人的情感是有限額的，不可能照顧到身邊所有人。你對所有的朋友都是一個樣子，那所有的朋友對你就也是一個樣子。沒有最好的真朋友，也沒有最差的假伙伴。真正的朋友，就如同每天早上的鬧鐘，即便你對它又愛又恨，可就是離不開它。你生命中有兩個離不開你的朋友，那就夠了。”

我沒想要把熱鬧小姐說哭的，但那天她就是忍不住，一哭解千愁。

越害怕什么，什么就越會在生命中出現(xiàn)。你的每一個正反面的感受都能成為你今天的人生。我想熱鬧小姐努力成為中心，只是因為不夠自信，才熱切渴望所有人的目光與回應(yīng)來證明友情，證明自己不孤單。

但真實深厚的友情從來就不需要熱鬧的假象。

青春的情情愛愛總是不完美的，但這也給你心中裝了一架天平，看看誰對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好讓你專心對他好，從而變成更好的你們。

故事的結(jié)局，熱鬧小姐刪掉了許久不聯(lián)系的通訊錄聯(lián)系人，約了常玩的幾個朋友去她家做飯吃，順便把自己接的一個地產(chǎn)項目分享給大家，集體“頭腦風(fēng)暴”。我想，等到她明年春節(jié)回家，儼然一副女強人的模樣，應(yīng)該會讓她爸爸和那些親戚都驚呆吧。

這樣多好。

地球圍繞太陽轉(zhuǎn)動，故事卻在這顆星球上發(fā)生。愿你成為故事，而不是太陽；愿你成為別人任何時刻都可以投奔而去的人，而不是只為消遣漫漫時光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