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琴
我有一只狗,叫“星期五”。
記憶中,二十多年前的小學一年級,溫柔的語文老師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午休時間里,給一群字都不會寫的孩子朗讀完了丹尼爾·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沉浸在魯濱遜和星期五的漂流故事里,我如癡如醉。歲月好像自此投來一道光,照亮彼時懵懂的我。這是我人生中接觸到的第一本小說。所以后來,我養(yǎng)了一只狗,取名為“星期五”,意為充滿希望的陪伴。
沿著魯濱遜和星期五的足跡,我開始在人生的島嶼上一本本地搭建屬于自己的天堂。
當時,我生活的小鎮(zhèn)上沒有圖書館,也沒有書店,只有小學辦公樓里的一個小小房間,塞滿圖書,是為學校圖書館。這個圖書館只在一周的某天中午對學生開放,只閱讀,不外借。去看書的學生寥寥無幾,而我每次都準時出現(xiàn),最后竟被老師選為圖書管理員,意外擁有外借兩本書的資格。
后來因為鄉(xiāng)鎮(zhèn)擴并,鎮(zhèn)政府搬走了,聽說辦公室里有很多書籍還沒來得及一起搬走。小小的我得知這個“藏書寶地”后,偷偷翻過窗戶,面對那一堆書發(fā)愣,然后迅速拿走了幾本,告訴自己:“竊書不能算偷。魯迅說的?!毙W畢業(yè)那年,家人帶我去了真正的書店,我挑選了屬于自己的第一本書——林海音的《城南舊事》。
后來,上了初中,上了高中,我始終都是學校的圖書管理員。我的圖書館從小學的那個小房間轉到初中的一個大房間,再轉到高中的一層樓,我的借書證上永遠借著滿滿當當的書。
囿于學習緊張,那時能看的書依舊有限,但只要手中有書,我總是埋頭“苦讀”,某些任課老師幾乎默許我上課看閑書的行徑,甚至偶爾“縱容”。記得小升初的假期,我癡迷怪盜亞森·羅賓的系列小說,但小學那個小小圖書館里不過兩三本,讀完后不過癮,進入初中的第一時間我便去新的圖書館搜羅亞森·羅賓,竟有十多本。于是我“饕餮而食”、日閱一冊。正值進入初中后的第一次大型統(tǒng)考,我身在考場,心系怪盜,迅速做完題后,再三猶豫,最后掏出小說開始忘我閱讀??荚嚱Y束,監(jiān)考老師抱著一沓試卷經過我,翻過我的書,看到封面上“棺材島”三個字,笑著走了。
時至今日,我對那些包容并呵護著我自由閱讀的老師無限感懷。他們保護了那道來自閱讀的光,正是那道光,讓我不至于成為一個單調的“小鎮(zhèn)做題家”,我開始沿著王小波的“時代”系列走向卡夫卡、杜拉斯、博爾赫斯、卡爾維諾……閱讀的世界由點成線再及面,功課最累的初高中因為書籍而不至于乏味難挨。
到了大學,那一整幢樓的圖書館簡直就是我成年離家后最美好的饋贈。雖然自那時起告別了圖書管理員的生涯,但我依舊把大學時光“消耗”在累累圖書間,四年時間共閱讀了約1000本書。讀書生活悄無聲息地過去,我從一個大學的圖書館換到另一個大學的圖書館,人生的起落浮沉,全都歸于那個始終不變的獨自一人的閱讀角落。那時候我癡迷安吉拉·卡特的女巫文學,也陶醉于翁貝托·埃科的智性故事。在失眠的夜里,從這些書籍中我一次又一次獲得真知灼見、收獲精神啟迪,這些都不斷豐盈著我的內心世界。
再后來工作了,我從一座城市的圖書館換到另一座城市的圖書館,人生的角色從學生變成了職員,我始終維持每年閱讀不少于200本的習慣。尤其是在疫情的三年時光里,閱讀就更彰顯出難能可貴和無限可能。我閱讀大部頭的《宋徽宗》,看帝王榮辱;閱讀英倫長篇《凡人之心》,看常人沉??;還有“東北文藝復興三杰”里的歲月故事、劉子超去往世界的旅行筆記、羅貝托·波拉尼奧的拉美世界、彼得·漢德克的無欲悲歌……只要打開一本書,我所有當下的情緒都會被白紙黑字一點點壓縮,就像《三體》中的二向箔,讓我進入到一個只屬于我的宇宙。
如今,因為工作的地方靠近圖書館,我便定期在午休的時候,拉個小推車去圖書館借還書。整整八年的工作時光,幾度春秋,幾度寒暑,那從單位去往圖書館的路,于我好像從廣接地氣的人間渡向無涯無際的宇宙,“素履之往,獨行愿也”。
對我而言,與其說閱讀是人生的修煉,不如說閱讀是自我的返照,我以此為茫茫人生之依憑,從魯濱遜的心靈島嶼去往豐富充盈的精神世界。
(源自“全國閱讀媒體聯(lián)盟”,標題有改動)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