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艷 李正軍
鄭板橋(1693—1765)是清代知名的書畫家、文學家。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曾多次引用鄭板橋的詩句。比如用題畫詩《竹石》中的“咬定青山不放松”激勵基層工作者堅定信念、攻堅克難,把工作落到實處;用“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告誡黨員干部為官從政要心中有民,為人民生活安康托底。
如果按照世俗的標準,鄭板橋的人生談不上非常成功。論科舉,曲折又漫長,是“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論從政,平生只做了十二年的“七品官耳”。但區(qū)區(qū)一個縣吏卻能名載史冊,主要是因為他是一個勤德愛民有政聲的好官,他的政治理念和民生關懷直到今天仍然值得我們好好探究、細細體味。
詩懷天下,救世濟民
民本思想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基礎,從先秦時期孔孟主張“仁政”“民貴君輕”到唐代開國之君唐太宗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典故自鑒,千百年來,民為邦本始終是儒家政治哲學的核心理念,受此理念浸淫的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多有心懷天下、救世濟民的責任擔當,出生于家道中落的仕宦之家、飽讀孔孟詩書并最終科舉入仕的鄭板橋也不例外。
乾隆七年(1742年),已到知天命之年的鄭板橋初授山東范縣知縣。盡管范縣是一個“荒城古柳夕陽瘦”的貧瘠小縣,但鄭板橋畢竟等來了這個能夠施展自己政治抱負的機遇。走馬上任的鄭板橋到了范縣,與民休息,慈惠以布政,公務之余常常褐衣芒鞋,親到田間地頭詢桑問麻,“春雨長堤行麥隴,秋風古廟問瓜田”。如果按照傳統(tǒng)社會分層,鄭板橋身屬四民之首的士大夫,且是身著公服、頭戴烏紗的朝廷命官,但是他從來沒有以官牧民的自矜和俯視感,反而以農(nóng)為貴,重農(nóng)親農(nóng)。在他看來,農(nóng)夫“苦其身,勤其力,耕種收獲,以養(yǎng)天下之人”,因此是天地間第一等人。他的詩作隨處可見田野鄉(xiāng)村、耕作養(yǎng)殖的圖景。他寫春華秋實,寫桃棗蔬草麥豆瓜蕎,寫禽畜,寫雇役,寫集市交易,一方面展現(xiàn)了范縣樸厚勤謹?shù)拿耧L民俗,一方面也是鄭板橋深入民間、與范縣人民魚水情深的真實寫照。
乾隆十一年(1746年),鄭板橋自范縣調(diào)任濰縣,濰縣屬山東萊州府,其北境臨海,不時有海嘯內(nèi)侵之禍。鄭板橋到任之初,濰縣水旱蝗災不斷,疫病流行,甚至有“人相食”的情形,鄭板橋下令立即開倉賑災。此舉并不符合先請批文再動官倉的清代律令,但災情緊急,愛民心切的鄭板橋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面對同僚的勸阻,毅然說:“俟輾轉(zhuǎn)申報,民無孑遺矣。有譴,我任之?!睘榱俗屖考澤峒Z煮粥救濟災民,他設酒宴請曉以大義。他還嚴懲囤積居奇、哄抬糧價的不法富戶,并想出修筑城墻,令災民以工代賑的辦法救民于水火。然而,接連不斷的天災襲來,還是有大量鄉(xiāng)民不得不離開故園,流徙遼東。鄭板橋目睹逃荒的哀情,用飽含民生關懷的筆觸寫下了《逃荒行》《還家行》等現(xiàn)實主義詩歌,為百姓哭始終是鄭板橋歌行的主要題材。
修身立德,人如其畫
鄭板橋出身貧儒,早年生活落拓失意,雖然像一般的士子一樣,“讀書自刻苦”為的是有朝一日能飛黃騰達,但功名之外,他始終把修身立德放在首位,“讀書中舉,中進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個好人”。他不僅以此正身,還諄諄教導家中子弟,“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乾隆元年(1736年),經(jīng)歷了諸多磨難的鄭板橋考中進士,后在慎郡王的斡旋下走上仕途。雖然只是知縣這樣的微官,但在世人眼中,也算是富貴福澤在身了。他始終保持簡樸有度的生活態(tài)度。他叮囑舍弟,將來須買田二百畝,兄弟二人,每人百畝足矣?!肮耪咭环蚴芴锇佼€之義也”,若再多求,便是占人產(chǎn)業(yè),貪得無厭了。這與一般連阡越陌的官宦之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公事上,鄭板橋以古代清官清正廉潔的標準要求自己,他不喜歡鳴鑼開道的官府儀仗,到民間微服私訪的時候,即使接受百姓的一杯白水,都覺得“慚愧村愚百姓心”。在濰縣賑災一錢一物概不經(jīng)手,當接連秋歉的百姓無糧上繳皇糧國稅時,他還捐出養(yǎng)廉銀替貧苦百姓代繳官租。鄭板橋崇尚自然的生活方式,他曾經(jīng)憧憬“得制錢五十千”,筑一座有八九間屋的理想宅院,但終其一生,并未如愿。當他結束十二年知縣生涯離開濰縣時,“囊橐蕭然”,只有數(shù)卷圖書伴身。鄭板橋擅長書畫與詩文,尤其喜歡畫蘭竹石,“四時不謝之蘭,百節(jié)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石”,一如他堅貞高潔的品性。
以筆為刀,疾惡如仇
鄭板橋宦海沉浮十余載,始終做到不隨波逐流,并在職責范圍內(nèi)獎掖后進,憐恤孤弱。在濰縣理案嚴謹,即使一些糾紛涉及本縣的頭面人物也能秉公論斷。他看不慣官場上阿諛逢迎之風,即使是面對頂頭上司也敢出言嘲諷。有一次,他到省城公干,受邀參加趵突泉的宴請。有人請他以趵突泉為題當場賦詩,他趁機出言嘲諷席間食利害民的冗官庸吏:“原原本本豈徒然,靜里觀瀾感逝川。流到海邊渾是鹵,更誰人辨是清泉?!?/p>
如果說鄭板橋?qū)η鍧犭y分的官場混沌還只是隱晦地嘲諷,那么對于那些魚肉百姓、殘民自肥的貪官污吏,為富不仁、驕奢淫逸的達官貴人則是無情地撻伐,他以筆為刀,為民斥惡。他把入村“捉鵝鴨”“括稻谷”的悍吏比作豺狼當?shù)?,揭露“割盡膏腴不掛心”的地主豪紳對農(nóng)民敲骨吸髓的剝削。乾隆年間文字獄盛行,知識分子動輒因言獲罪,人人自危,鄭板橋仗義執(zhí)言,體現(xiàn)了他剛正不阿、寧折不彎的人格品質(zhì)和政治勇氣。
乾隆十七年(1752年),由于為民請命忤逆上司,同時也厭倦了“進又無能追又難,宦途跼蹐不堪看”的官場繁難,鄭板橋辭官罷職,歸隱田園。
回顧鄭板橋任知縣的十二年,如果說在范縣的五年,鄭板橋的為官之路總體上是平順從容的,那么在濰縣的七年,則可謂波譎云詭,他既目睹了災情下生靈涂炭的悲慘景象,也遍嘗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宦海險惡,但“惟其艱難,方顯勇毅;惟其磨礪,始得玉成”。正是在艱難險阻的環(huán)境中,鄭板橋充分實踐了救民于水火的儒家為官之道,留下了“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的千古名句,并以開倉賑貸、以工代賑等德政成就了終身的名望?!罢暼巳ズ螅裥拈e談中”,鄭板橋清正廉潔、關心民瘼的精神理念和為官之道卻永遠不過時,這也是我們今天學習鄭板橋的價值和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