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玉霞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边@是父親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兒時,家中的院子里有幾株梅花,那是父親栽的。父親酷愛梅花,仿佛愛著一位知己。每有空閑,他就修修剪剪,施肥殺蟲,總是去看望。梅花也很解風情,開花時滿院葳蕤,香氣四溢。父親是一個文化人,寫得一手好字。記憶里,每到春節(jié)前,來叫父親寫對聯(lián)的人絡(luò)繹不絕。那時候的鄉(xiāng)村,對聯(lián)都是自己寫的。父親在暗紅的火爐旁,把紅紙裁成窄窄的長條,手握毛筆,揮毫潑墨,滿屋散發(fā)著墨香。
母親則笑意盈盈地燒水、沏茶,不停地招待來訪的客人,同時還要喂豬、喂鴨、做飯,沒有一刻是清閑的。在我們看來,父親太過文藝,文藝到如同待考的書生,而母親又太過粗俗,母親別說吟詩作對,就是后來認識的幾個“家常字”,還是村里號召掃除文盲時,跟著老師學的。母親拿著村里發(fā)的掃盲本子,如同小學生似的,一筆一畫地寫字,寫得歪歪扭扭的,惹得我們一頓發(fā)笑,母親也笑了!
聽父親說起過他和母親的相識。那年他倆都是二十歲,父親在村里當代課老師,母親則在家中務(wù)農(nóng)。說媒的人說母親長得好看,又能干,就是沒有文化,可父親一口就同意了。父親長得高大威武,意氣風發(fā),相親時,母親也沒有嫌父親窮,也一口答應(yīng)了。他們的戀愛仿佛很簡單,總共也沒相處多久,兩床被子,一個大衣柜,就把婚結(jié)了。
院子中的梅花,是父親偷著買的,栽在院子里時,母親埋怨父親亂花錢,但等它開花的時候,母親也覺得好看。父親總喜歡在梅花下佇立、凝望,或是吟誦幾句詩句。時間長了,母親也會嘮叨:“天天看著那幾株梅花,能當飯吃嗎?”很顯然,父親和母親之間是沒有共同語言的。
等我們愈來愈大,就更能發(fā)現(xiàn),父親能在生活中找到一份詩意,而母親則總是一地雞毛。
記得有一次,他倆發(fā)生了爭吵,是在麥田里。收割的麥田堆成了垛,下過雨后,避免不了會被雨水淋濕,陽光一出來,就要把麥垛打開晾曬才好。父母對于這個問題產(chǎn)生了分歧,父親覺得夏雨急,說來就來,現(xiàn)在拆開晾曬會被雨水澆個透,而母親覺得不會下雨,天氣特別晴,根本就沒有雨,應(yīng)趕快打開晾曬。兩個人爭執(zhí)得不可開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親在父親面前發(fā)脾氣,她不顧一切地在麥田里瘋狂拆麥垛,那一刻,母親仿佛把內(nèi)心的委屈都發(fā)泄出來。事實是,那天萬里無云,母親的生活經(jīng)驗戰(zhàn)勝了父親的紙上談兵!
父親去世的時候,是在臘月,院子里的梅花那年不知為何,開得特別遲。父親終是沒有看到滿院梅花的盛開。父親不在的日子,母親總在梅花樹下發(fā)呆,仿佛在回憶曾經(jīng)的往事。
一次,母親偶然間看著梅花說,其實她的名字叫王樹梅,可是后來,戶口本登記名字的時候給記錯了,叫王樹榮了。父親曾經(jīng)對她說,還是叫梅好,梅花高潔傲岸,凌寒獨開,有著堅韌不拔的品性!不知道母親望著梅花時,能否理解父親對母親愛的表達?只知道母親常常喃喃:“就剩我一個人了?!?/p>
父親走后,院子里的梅花,每年都開得稀稀疏疏,仿佛在訴說著歲月里的思念,枝丫迎著寒風,獨自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