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忠
無論多么貧窮、多么乏味的童年,總有幾種美食安慰味蕾,熨帖心靈。
那時,井岡山龍頭街上的米豆腐正好一角錢一碗。
湯阿婆的刀工堪稱一絕,她把淺黃色的米豆腐切成棱長2 厘米的小正方體,一手握住菜刀柄,菜刀平鋪在案板上,另一只手把正方體小心翼翼地扒在刀面上,一刀一刀地運送到海藍(lán)色邊花的羅碗里。
食客來了,趕緊張羅坐下,麻利地揭開熱氣騰騰的大罐子蓋,一人一碗,客人再多也不慌亂,按量把正方體汆入沸騰的水中。在羅碗中放上食鹽、姜末、味精、醬油、辣椒粉和一小匙豬油。消不了兩三分鐘,米豆腐就熱熟了。用撈子把大罐子中的米豆腐撈進(jìn)備有佐料的碗里,用長柄湯勺舀了罐子里的熱湯,湯汁剛好平碗沿,撒上蔥花,一碗色美、香馥、味真、形正的米豆腐就擺在小方桌上。食客早已喉結(jié)咕嚕,不懼燙嘴,一湯匙米豆腐已經(jīng)運進(jìn)腸胃。冬日朔風(fēng)號叫,食客卻是滿頭大汗,頭發(fā)冒著霧氣,連呼“好吃,好吃”“過癮,過癮”。
制作米豆腐的材料是精選的稻米,與磨豆腐的黃豆不搭界。米豆腐有豆腐之形,無豆腐之色,更無豆腐之實。汲古井水配比成石灰水,以粳米在濃度較低的石灰水里浸泡約3 小時,然后用石磨打漿,將磨好的米漿倒入大鍋,開始用大火,煮到半熟時改用文火,邊煮邊攪,煮熟為止。
當(dāng)煮熟的米漿變成糊狀,趁熱裝入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瓷盆內(nèi)。冷卻后,色澤金黃、柔嫩滑口的凝膠狀米豆腐也就呈現(xiàn)眼前。
阿山住在郊區(qū),在他上小學(xué)的第一天報名時,他的奶奶帶他到龍頭街上湯阿婆的飲食店里吃過一次米豆腐,自此他把米豆腐烙印在舌苔上、心尖里。阿山無法抗拒那潤滑鮮嫩的正方體與舌頭接觸的美妙,還有那飄著豬油花的湯汁香,在他看來,世間美味不過如此。沒有嘗過米豆腐的滋味,阿山就不會那么神魂顛倒。煎熬了好久,肚子里的“蛔蟲”不可遏制地爬出來了。初冬的一天,阿山悶在床上半天不起來,姐姐叫吃飯來了一次,母親叫吃飯來了一次,奶奶叫吃飯來了一次,阿山硬是捂著肚子“哎喲哎喲”叫喚不停:“哎喲,媽呀,我肚子痛,不想吃飯。”
“兒呀,你想吃什么?奶奶給你做?!?/p>
奶奶拉著孫子的手,眼圈紅紅的。
“奶奶,我肚子難受,什么都不想吃,哎喲!”阿山知道還沒到亮底牌的時候。
“不吃餓死算了!”整天忙里忙外的母親明顯失去了耐心。一雙竹筷把桌子敲得“篤篤”響,震得缽里的南瓜汁跳出來。
“山崽呀,不要哭。奶奶給你一角錢去龍頭街上,你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卑⑸礁`喜,眼角溢光,盯著等奶奶掏出手帕,一層一層揭開,小心翼翼把一角紙幣塞進(jìn)阿山手里,阿山一骨碌爬起來,飛鳥般跑向龍頭街上。一角錢,一碗米豆腐把阿山的心病治愈了。什么中藥、西藥在此都不管用。
從外地打工背著行囊回到龍頭街的游子,鄉(xiāng)愁灼心,或許尚未回到老家放下行囊,已經(jīng)找到一爿從早到晚營業(yè)的小店,美美地叫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米豆腐,然后掏出手機,拍下一張照片,即時發(fā)給家人:“親,我回來了,在龍頭吃米豆腐嘞!”
米豆腐從那時的一角錢一碗漲到了現(xiàn)在的5 塊錢一碗,漲了49 倍。而我的工資從第一年參加工作到如今漲得更多,吃一碗香噴噴的米豆腐,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