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福泰來,本名楊天祥,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青年文學》《北京文學》《鴨綠江》《廣西文學》《莾原》《廣州文藝》《滇池》《時代文學》等報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數(shù)十篇。出版長篇小說《延伸線》《亂世神偷》、中短篇小說選《狀態(tài)》、散文集《看火車》等。
《中國鐵路文藝》今年三十周歲了。
我始終認為,我和《中國鐵路文藝》有著一種天定的機緣。一個人在一生工作的幾十年中,能有幸為這本期刊工作十幾年,即便離開,仍舊給她寫文章、發(fā)文章,和她一起成長,一起見證走過的路,一起閱讀發(fā)表的作品,一起伴隨讀者的喜怒哀樂。整整三十年,不離不棄,真的是上天眷顧的幸運。
1992年末,《中國鐵路文學》期刊在沈陽創(chuàng)刊,刊名由時任鐵道部部長韓杼濱題寫,并于1993年以月刊形式,正式在全國公開出版發(fā)行。
當時,我們一方面加強培養(yǎng)鐵路基層年輕作者,一方面向全國名家約稿,提高期刊知名度,如馬原、葉廣芩、劉兆林、孫春平、相南翔、杜光輝、謝友鄞等一大批作家,作品發(fā)表后,還被各級選刊選載。
我始終認為,一本期刊是由作者、編者和讀者共同完成的。只有廣泛聯(lián)系作者,精心編排,讓讀者喜愛,唯有這樣,我們的文學書寫才有活力,才根脈深厚,才可能在豐盈激蕩的文化情境中、在創(chuàng)作并刊發(fā)出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中,更好地發(fā)揮期刊應有的精神力量。
記得我當編輯的時候,非常注重來自一線職工的稿子。讀他們的稿子感覺親切、直率、真誠、自然,如一股清風,讓人神清氣爽。那時候都是手寫稿,投稿都是通過郵局將稿子郵寄過來,辦公桌上堆滿了厚厚的來稿。中短篇小說居多,還有寫長篇小說的。尤其是一些初投稿的作者,郵寄來的稿子字跡整齊,內容也不錯,卻沒有留下電話號碼,甚至哪個局哪個段都沒寫清楚。聯(lián)系不上作者,我們很著急,只好按照郵戳找局文聯(lián),讓他們想辦法幫我們找到這個作者。鐵路一線職工利用業(yè)余時間搞文學創(chuàng)作不容易,如果稿子能刊登,對他的創(chuàng)作會有很大啟發(fā)和鼓舞。記得我在厚厚的稿件中,發(fā)現(xiàn)一篇小小說寫得不錯,標題是《今天我值班》,故事很簡單,寫一個話務員夜間值班時為旅客服務的小事。一看就來自生活,而且細節(jié)寫得非常真切感人。就那么簡簡單單地寫了出來,沒什么修飾,更沒什么豪言壯語,卻寫出了平凡中的偉大。我按照稿件中留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想找他核實稿件中的一個細節(jié),卻一直聯(lián)系不上,原來他留的電話號碼是總機,而總機之后的分機號卻沒有寫。我就和總機電話員說明情況,請她幫忙找一下。聽我這樣說,總機值班小姑娘笑了,她說:“您找的這個人我認識,而且關系還不錯?!彼龁栁艺宜裁词?,我說他寫的一篇小說準備發(fā)表,我想找他核實一下內容。她說:“您說的小說標題叫《今天我值班》吧?”我說:“對呀,你怎么知道?”她說:“我是他的女朋友,他小說寫的內容是我給他講述的一件真實發(fā)生的事情。”我說:“真是太巧了,那你和我說一下吧?!彼晃逡皇貙热葜v給我聽。最后,她說:“如果我把今天的事情和他說了,他會不會又寫出一篇小說來?”我說:“我覺得會的,生活中的巧合,比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的內容巧得多,來自生活的作品才有生氣?!?/p>
我在《中國鐵路文學》當編輯時,有的作者愿意和我通信,時不時就有信寄過來。說真心話,和現(xiàn)在的手機微信相比,我更喜歡讀信。我家里專門有一個大箱子,放著和朋友、讀者、作者的通信,有時候打開看看,真的會有一種特別的感受涌上心頭。一封封信件,來自天南地北,先是看到信封,看到上面的文字,看到那個時候的郵票、郵戳、地址,心里都會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再次讀信的沖動。打開信紙,那些樸素的話語,讓人感動,思緒也會回到那個時代和情景之中。想到那個人,那篇小說,那久遠的故事,那種感受,只有作為編輯才能真切感受得到。還有的作者將二十多年前我給他寫的信拍成照片,通過微信發(fā)給我。告訴我他始終珍藏著這封信,創(chuàng)作出現(xiàn)困惑或懶惰時,打開這封信看看,就會重新振作起來、勤奮起來。看到自己二十多年前給人家寫的信,而且這信對作者會有這樣的幫助,我也感到欣慰。
那時候,搞文學創(chuàng)作,總有發(fā)燒友。記憶比較深的是有一個作者,酷愛文學,在《中國鐵路文學》上發(fā)表了兩萬字左右的短篇小說后,就認為自己可以當作家了。有一天,臨下班時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已經(jīng)坐火車來到沈陽了,想見見我。那晚,我們聊了很多。他所說的重要事情是搞專業(yè)創(chuàng)作,并告訴我他已經(jīng)醞釀出三部長篇小說。這次來,他是想讓我?guī)退治鲆幌滤南敕ㄊ欠癯墒?。聽了他對這三部長篇小說的構思,我覺得取材范圍過大,對他來說寫作難度有點大。我說:“不行。從你發(fā)表的兩個短篇小說來看,你還不具備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的能力。你的小說,如果不修改,可以說漏洞百出,四面通風。一篇萬兒八千字的小說你尚且駕馭不了,何況十幾二十幾萬字的長篇小說?再說,通過專業(yè)創(chuàng)作來養(yǎng)家糊口,目前你還不具備這個能力……”我們倆幾乎聊了一宿。通過真誠的交流,他也覺得他還不能走專業(yè)創(chuàng)作這條路,也明白了寫作這條路并不好走,于是我們握手告別。2011年,他給我打電話,說要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他已是一名工務段段長。2017年8月,他來電話說即將退休,準備創(chuàng)作一部有關家族史的小說。2022年6月,他打來電話,說:“要感謝當年我們的那次徹夜長談,如果沒有您對我的指教,我哪里會有今天的收獲?”還說將著手第二部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時間定在2025年完成。有人問我:“你的朋友怎么都是幾十年交往不斷?”我說,這就是一個編輯最大的成功和幸福。大浪淘沙,有些人可能只是一面之交,或一篇稿子之交。而有些人,有些作品,有些信件往來,都會成為一朵珍貴的鮮花,珍藏在記憶的倉庫里。編輯是一種職業(yè),更是一種崇高的精神事業(yè)。這種事業(yè)生產(chǎn)的是白紙黑字的特殊產(chǎn)品,流傳不斷,會永遠定格在“此時此刻”,猶如兒時的一幀照片,給人欣慰,讓人懷想,使人回憶。
2018年初,我再次受聘到《中國鐵路文藝》擔任執(zhí)行主編,和以前相比,最大的差別是有了網(wǎng)絡。網(wǎng)絡真是太方便我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編輯與作者的交流,稿件從網(wǎng)上一點鼠標就過來了,省了許多旅途的擔心和時間的花費。對于我們這些天南地北的老朋友來說,最方便的是,從視頻電話中不僅能聽到聲音,還可以見面。和那些老作者聯(lián)系的時候,他們常常更愿意打開視頻通話,好像又回到從前,說見面就見面了一樣。他們會將二十多年前發(fā)表作品的《中國鐵路文學》打開,再次給我看他們當年的文章,還有文末的責任編輯——我的名字。他們告訴我,多次搬家,扔掉了許多期刊和圖書,唯獨《中國鐵路文學》還一直珍藏著,并說,一看到期刊就想起了幾十年前我們一起開文學筆會的情景,就想起那些青蔥歲月時我們的交往。還有一位老作者,在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小說,給我打電話說特別珍藏的那本創(chuàng)刊號丟了??赡茉绞钦洳卦饺菀渍也坏?,他一直因那本期刊找不到而郁悶。我看到他如此執(zhí)著,就把我珍藏的唯一一本送給了他。雖然自己也很舍不得,但這就是創(chuàng)作者的執(zhí)念,沒有這種感受的人,絕對不會理解他們對這本期刊的感情。
重新到期刊部工作后,每期頭條都發(fā)表一部中篇小說,并配上我寫的短評。一方面是為了引導讀者;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想讓讀者了解期刊,了解我們需要什么樣的稿子,或者說什么樣的稿子才是受歡迎的作品。有時候,盡管小說寫得不夠成熟,但是作者是一位新人,為了鼓勵,為了提升作者的創(chuàng)作心智,也為了讓更多讀者和作者從這樣的小說中吸取教訓,吸收營養(yǎng),也發(fā)表出來。同時,我會在評論中給予適當?shù)脑u價,起到拾遺補闕的作用。需要感謝作者的是,發(fā)表的作品,大都和作者商量,并由作者修改一兩遍,甚至四五遍的都有。作者的虛心和認真,讓我感動。這些都是我從作者身上學到的寶貴財富。
現(xiàn)在,不僅路內作者,包括地方許多成名的作家都以能在《中國鐵路文藝》上發(fā)表作品為榮。一些選刊也非常重視這份期刊,經(jīng)常選載發(fā)表的作品。我能有幸在人生短暫的工作期間,為《中國鐵路文藝》累計工作十余年而自豪。
三十年不離不棄,而且還將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