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北
煙雨迷蒙。我走在那條通往外婆家彎彎曲曲、布滿淺坑而又樸實無華的小土路上。疫情原因,學(xué)校暫停了線下課程,外婆在電話里總念叨著想我,借此時機(jī),便收拾了行李回外婆家小住。
離老屋越來越近,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遍布全身,心跳不由得加快,竟生出一種近鄉(xiāng)情怯的心緒。
“囡囡,快進(jìn)屋,小心著涼了!”外婆佝僂著背,焦急地出來迎我。我應(yīng)了一聲,趕忙牽住她的手,一齊向屋內(nèi)走去。
天還沒有黑,白茫茫的雨簾,呼嘯的風(fēng),給黃昏增添了幾許哀愁。
依稀記得,小時候,也是在這樣的雨天,我最喜歡坐在門前的小板凳上,聽雨水滴落的聲音。它們排著隊,順著屋檐迫不及待地往下掉,滴落在一個個小水坑里。我興奮地伸手去捧,它們卻又調(diào)皮地從我的指尖溜走了。每每此時,外婆總會笑呵呵地看著我,任憑我一次次地嘗試,又一次次地落空。
一抬頭,又瞧見了墻角上方的燕子窩。每年春天,老屋里總會住上一兩窩燕子。一時間,清寂的老屋就會變得熱鬧非凡。我會整日倚在門前,看燕子往來穿梭,聽燕語呢喃。
“別愣著了,快來吃飯!看,外婆燒了好多菜,還有你最愛的水煮蛋!”從小我就愛吃雞蛋,爸媽都說,我就是吃著外婆那營養(yǎng)的水煮蛋長大的。那時候,每天早晨,外婆總會幫我換好衣裳,慈愛地罵我,“懶囡囡,該起床了,快跟外婆去揀雞蛋嘍!”于是,她牽著我的手,把我?guī)нM(jìn)后院。陽光從圍墻外透進(jìn)來,照得人暖暖的。我坐在墻角,吃著香噴噴的水煮蛋,看著外婆喂雞,揀雞蛋。她的笑容,她的白發(fā),很清晰,仿佛還在眼前。
飯后我踱步到老屋前門空曠的水泥地上,這是我第一次認(rèn)真凝視這座獨屬于我兒時的城堡。在它剝落的墻面上,到處都是時光的影子,像老人的臉,在深陷的條條皺紋里,刻滿了歲月的滄桑。對別人而言,它或許只是一座普通的鄉(xiāng)間老屋;但對于我,它卻永遠(yuǎn)鍍著玫瑰色的光暈。我知道,那光影不僅承載著我童年最美好的記憶,更源于外婆對我永恒的愛意,它不會隨著時光褪色,永遠(yuǎn)熠熠生輝。
很多時候,我總是有意無意地維持著兒時的習(xí)慣,我依然愛吃最簡單的水煮蛋,依然帶著撒嬌的語氣和外婆說話,甚至依然任性地賴床,等著外婆為我洗衣做飯。我固執(zhí)地逃避成長,我以為只要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就可以留住時間。可是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門前的燕子換了一批又一批,外婆的頭發(fā)在不知不覺中全白了,就連老屋也滴滴答答漏起了雨。
村上春樹說:“成長是一瞬間的事,此一瞬間無所不有,下一瞬間無所不失?!笨墒窃谀骋粋€瞬間,我終于不再害怕長大,也不再畏懼失去。
因為我希望,下次看到外婆臉上綻放的笑容,是我有能力代替老屋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時候。
更因為我知道,幼時老屋弄堂里的清風(fēng),永遠(yuǎn)能撥動我夢里的琴弦,指引我回家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