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德珍
一入三月,母親就三天兩頭地給我打電話。其實也沒什么正經(jīng)事,話題無外乎就是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樹。母親說杏樹開始冒花骨朵了,一個連著一個,鑲滿了枝條。沒過兩天,又說,花骨朵要開花了呢,你回家看看吧。我答應(yīng)著,等有空了就回去。
這天,又接到母親的電話。她說:“丫頭,你再不回家,杏花都要謝了呢?!蔽耶?dāng)時正跟朋友逛街,便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知道了,明天就回。誰知,第二天我又因為別的事情再次把回家的事耽擱了。就這樣一拖再拖,直到周末才騰出時間回家。
老家的杏樹是我幼年時,母親栽下的。那會兒,我家房前屋后有桃樹、梨樹,就是沒有杏樹。不光我家沒有,別人家里也沒有。要看杏花,只能去后山,那里倒是有幾棵,但大都長在陡峭的半山腰,母親怕危險,從不肯讓我獨(dú)自去。
有一次,學(xué)校提前放學(xué),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偷偷溜到后山去看杏花。彼時,杏花正濃,一樹的紅粉飛濺,絢爛了半個天空。我小心翼翼地攀爬到杏樹上,半倚著樹杈,伸手去折杏花。突然,腳下一滑,我從樹上摔了下去。瞬間鼻青臉腫,腳也崴了,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家走。母親看到我這副模樣,又氣又心疼。
在此以后,母親就從后山上尋了一棵杏樹苗,栽到了院門口。旁人見了,總會勸一聲:“院中不栽杏,杏旺人不旺,快把它挪走吧?!蹦赣H卻不以為然,說道,我閨女平安就行。漸漸地,也不再有人勸了。至此,小杏樹就在母親的呵護(hù)下,安穩(wěn)地生長起來。它年年如期盛開,我年年擁有一樹絢爛。
剛到家門口,就看到母親站在杏樹下等我。樹上的花朵已經(jīng)是寥寥無幾了。那些飄落下來的杏花,鋪成一地雪白。此時,微風(fēng)襲來,吹落了綴在枝頭的杏花,它們晃晃悠悠地跌落下來,有一枚花瓣落在了母親的發(fā)梢上。陽光下,淡白色的花瓣與母親花白的發(fā)絲格外醒目,我竟從未留意過,母親是什么時候長了這些白發(fā)的。
猶記得,母親栽這棵杏樹的時候,她還是一頭青絲啊。在我的呆滯中,耳邊傳來母親的一聲輕嘆,無不遺憾地說:“花不等人啊,你都沒有看到它今年盛開的樣子呢。”是呀,我跟著嘆息,我錯過了杏花初綻時的胭脂紅,錯過了它盛開時的嬌嫩粉,也錯過了它即將凋零時的雪花白。等我來時,只看到了它凋零之后的一地殘痕。
樹下母親的身影看起來又瘦又小,單薄的就像枝頭上搖搖欲墜的杏花。我突然警覺,杏花經(jīng)不起等待,人又何曾不是呢?我的母親,還有多少個年頭,等我回家看花?我拂去母親發(fā)上的花瓣,笑著跟她說:“媽,我手頭的事都忙完了,要在家小住幾天呢?!蹦赣H頓時歡喜起來,一連串地說著:“好好好,媽給你做好吃的?!?/p>
我上前牽了母親的手,心里感激著,也愧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