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午后在自家院子里獨坐,除了蟬鳴,一片沉寂。背陰墻腳的綠苔幽幽地散發(fā)著涼意,而墻頭下的風卻是干熱的。水池在葡萄架底下,池子里貯著大半池水,鎮(zhèn)著一個西瓜。爬到葡萄架上的絲瓜開了很多黃花,正當烈日,沒有蜜蜂敢來逡巡。一朵花落在墨綠色瓜皮的西瓜上,雖是在暗影里,卻依然十分明艷。
階下磚縫里種著書帶草,由于常被人踩,有點蓬散,而且不那么翠綠了。在窗臺上的綠釉小盆里栽著的,則亭亭玉立,要多秀氣有多秀氣。
蟬聲將人的思緒往高處引。蟬所在的樹多是梧桐,這是有潔癖的樹,高大多蔭,宜于畫立軸而非橫幅,古畫的桐蔭下,常露出茅檐的一角,有老者負手而立,看童子煮茶。茶不是紅茶,更不是花茶,只能是今年的綠茶,恰如我面前杯中的一樣。
窩在藤椅里翻了一本又一本書,被各種作家的奇思異想陶醉得過了頭,有些糊涂了。偏偏越是昏昏欲睡,就越難入夢,時間仿佛沒完沒了。
想起古代的一座深宅大院,一身吉服的女子端坐桌旁,聽著隔了幾重院落隱約傳來的喧鬧和鞭炮聲,等待出嫁的時刻。現(xiàn)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高頂厚墻的老屋雖在盛夏亦清靜幽涼。爐煙裊裊,日光透過明瓦照下來,在地上照出一個斜長方形的亮影。她凝視著那亮影,久久地,直到它幻化成一面銅鏡,幽幽地映出一雙秀麗的眉眼,云霧從眼睛深處慢慢泛起,飄過鏡面,飄向屋的四角上下,然后穿出窗欞,春水一般將層層疊疊的大宅淹沒了……
只有蟬聲是現(xiàn)實的,透明,然而清晰。
時時有人從門外走過,有時腳步在門前停住了,想著鈴聲該響起來,會是誰呢?郵差或是意外來訪的朋友?
然而腳步聲又過去了。
有人來信或與朋友聊天都很好,尤其是在昏沉的午后。在樹蔭下喝茶擺一回棋也不壞。假期漫長,就沒想過給人寫信,覺得有話要說卻要過好多天才能到對方耳邊,是挺不痛快的事。讀信卻不然,你以為寫信人此時此刻就在你身旁給你讀信上的話,他的聲音像平時一樣,帶著口音。
(劉清檸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時光的憂傷:張宗子自選集》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