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允明是一位具有極強思辨能力和敏銳知覺的畫家，他特立獨行，對事物大多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從20世紀80年代的作品《野山》開始，其就顯現出非凡的創(chuàng)造能力，在筆墨語言和圖式構成、創(chuàng)作思路和實踐方法上，表現出獨特的審美視角，使作品具有超前的時代氣息。研究其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審美特色，厘清其創(chuàng)作思路和審美追求，對當今正在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摸索的新生畫家具有指導意義。

關鍵詞：唐允明；山水畫；審美特色

一、唐允明的藝術思想

唐允明1953年生于上海，四川開江人，畢業(yè)于四川美術學院，師從著名山水畫家馮建吳、李文信。作為當今山水畫界著名畫家之一，其作品早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就已斬獲第七屆全國美展銅獎、第八屆全國美展優(yōu)秀作品展獎及該展唯一最高獎項“日中友好會館”大獎。唐允明是一位善于獨立思考和探索實踐的山水畫家，他欣賞富于時代審美特征、具有鮮明藝術個性的山水畫。生長于巴山蜀水的唐允明，對蜀地茂林溝壑情有獨鐘。他曾說：“對抽象美的興趣影響著我的審美習慣、觀察方法和技法探索。表現自然中抽象意蘊的美，亦成為我作品表現的主旨，它決定著作品的審美取向，激發(fā)著我的表達欲念。”[1]因此這種往往被回避的、難以入畫的繁雜、無序、無人涉獵的景致便成為其藝術追求的典型代表。他以自己獨到的眼光和審美感知，把握視知覺規(guī)律，對景象進行解析重構。唐允明的藝術選擇和審美趣味成為其一大特色，使其作品具有鮮明的特點，在當代山水畫中獨樹一幟，其中圖式的創(chuàng)新和表現語言的探索，為當今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作出了重大貢獻，提出了新的審美方式。

二、唐允明山水畫的審美特色

（一）新圖式構建的形式美感

唐允明山水畫審美的一大特色是其獨特的圖式構成。蜀地山川有其特點，除高原和盆地有層次清晰的林木田野，大多類似于青城山、峨眉山、天臺山，山體植被交錯繁盛。在面對自然的時候，人們很難區(qū)分具體的林木巖石甚至房屋，它們就像是錯綜的經緯，按自己的生長規(guī)律渾然交織，帶給人們復雜的視覺體驗，這種體驗影響著畫家的觀察方法和技術探索。唐允明透過表象看本質，他感受到自然那種繁密之美，相互依傍，生生不息，這種滿密和生氣，使他在創(chuàng)作的圖式上提出了新的審美觀點，以傳達自然帶給他的感受，即注重抽象形式，專注于物象的整體輪廓，不囿于一草一木，采取滿密構圖，傳達視覺印象。從其獲第七屆全國美展大獎的《野山》中可以看出，整個畫面不著力具體物象的刻畫，以抽象的筆墨表現幽林密澗、山石林木、老橋清溪，點到為止。僅在左上角及右下角留以少量的不規(guī)則空白，這種空白不顯示空間層次關系，卻從視覺上給人一種收緊畫面，使視線集中于畫面主體的心理暗示效果，這種圖式構成打破了傳統(tǒng)中國畫中以“白”表現云、霧的審美感受，這是唐允明在構成上對畫面留白的新探索。其采取的滿密構成，來自對自然最真實的體悟，是畫家與自然之間的對話，是內心情緒之間的碰撞。

（二）筆痕墨跡的抽象之美

唐允明山水畫審美的另一個特點是其筆痕墨跡所傳達的視覺審美。

在筆墨的構成上，唐允明不采用傳統(tǒng)中國畫濃淡干濕的表現，僅以破筆散鋒、恣意皴點表現畫面，注重筆與墨在水分與力度之下所呈現的表現力，渾然一體的點線構成疏密和形態(tài)的各種關系，筆墨的表現服務于圖式構建的獨特美感，使作品給人一種抽象意味，使其特有的密林之野得到了極致表現。唐允明通過密集的點線來構建畫面，力圖將焦墨的效果發(fā)揮到極致。他畫中的山水并非再現真實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山水精神的理性化顯現——消解對象的明確性與清晰感，體現筆墨的張力和意趣，以奔放和富有力度的筆墨去展現力與運動感，其釋放的能量造就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這就是他的審美追求，是畫家體悟自然、對傳統(tǒng)筆墨深研以及對西方繪畫、視知覺規(guī)律探索和研究而來的。

1994年，唐允明的《紅嶺》獲得了第八屆全國美展優(yōu)秀作品展獎及該展唯一最高獎項“日中友好會館”大獎。作品表現了蜀地秋意正濃，層林盡染之隅，給人以強烈的視覺印象。畫面采用滿密構圖，取蜀地茂林溝壑、蒼石山巖，以前所未有的構成方式展現了其提出的中國畫新美感。

在筆墨的使用上，注重焦墨塑造筆痕滲透的凝重感。通過對毛筆的擠壓，散鋒皴擦，點線錯綜復雜，有效地組織筆痕的疏密聚散，呈現亂中有序、虛實掩映的畫面效果。遠觀畫面，外形清晰，氣勢恢宏，滿目肌理，近看畫面，抽象的筆墨形態(tài)里分布著山澗、房屋、崖壁、叢林。同時注重色彩、山形及黑白灰之間的節(jié)奏把握，用筆張揚縱橫，用色重疊交錯。畫面中紅的分布使畫面的視覺層次更加豐富，使畫面的黑白灰結構更加強烈，給人一種萬山紅遍的熱烈之感，這是自然帶給畫家的感受，給人極大的審美愉悅。唐允明注重對未知的探索，他曾在積日的對自然抽象元素的研究和筆墨美感的探尋中，發(fā)現二者竟是那樣的具有關聯性。從中，他領悟到筆墨所產生的情趣和美感脫穎于自然中力的滲透、擴張和凝聚，以及其作用下物象的千變萬化。他認為這種力的滲透、擴張和凝聚具有對自然物的象征和力的暗示作用，充分體現了唐允明的審美選擇和藝術思維都具有獨特性。

著名畫家姚思敏也曾說過，好畫應該有三個標準：表現出新的美感、有一定的技術難度、有渾然一體的畫面效果。《紅嶺》正是這樣的典范作品，它體現出全新的美感，在畫面的結構和形式，特別是筆墨的抽象意味上著力，使作品渾然天成，打破了傳統(tǒng)的審美習慣，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唐允明在《紅嶺》中讓畫面上的黑、白、紅三種因素相互對比、映襯，突出了筆墨的力度。這樣搭配的目的是試圖改變山水畫一味“重色輕墨”和追求“清遠”的傳統(tǒng)，使創(chuàng)作更符合當下的審美需求，從而強化山水畫的表現功能[2]?！都t嶺》的重大意義在于它的開拓性，唐允明在對傳統(tǒng)筆墨的深入理解之上，構建了一種新的繪畫語言，這都源于他對中國畫筆墨具有形式美和表現價值的理解。

（三）自然而然的意境之美

在圖式和語言的創(chuàng)新上，唐允明的作品最終完成了意境的傳達，這種傳達有著其作品視覺審美背后的深層意味，也是其作品的重要特點?！独蠘颉肥翘圃拭魉囆g創(chuàng)作上又一個典型代表。通過對繪畫語言的充分運用，畫面中的樹、房、崖壁和青苔，將主題老橋“老”的意味表現得淋漓盡致，所有的物象相互交融，營造出了蜀地山水特有的農家小景，天然真趣，引人展開聯想，使人能夠從畫面中感受到歲月的流逝：老房子見證了一代代人的成長，最終長大的人離開了這里，老房子順應自然規(guī)律，悄然融于山水之間。唐允明以自由的筆痕墨跡，塑造參天大樹的斑駁、巖崖破壁，表現房子的舊，表現橋的老。唐允明要表現的不是具體的老樹老橋，而是歲月的流逝。畫面的植被是點線關系，大面積的留白和溝渠是面的關系，唐允明透過自然，看到點線面，看到黑白灰，在新技術之上，呈現審美新高度。這一切都基于畫家對自然山水的審美選擇，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

三、唐允明不同時期山水作品的比較

唐允明深研傳統(tǒng)，在傳統(tǒng)基礎上打破了既定的構圖程式和筆墨程式，注重力透紙背的滲透感，注重畫面的意境傳達和作品的表現性，使傳統(tǒng)的筆墨具有了現代審美，即錯落斑駁、橫皴豎擦、極具抽象表現意味的圖式之美、筆墨之美、意境之美。

《秋之隅》是唐允明相對早期的代表作之一。作品營造出夕照下的深秋之境，濃郁熱烈，打破了人們對秋天蕭條的印象，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紅葉滿布，層次分明，色墨相互交疊，斑駁的山石與野水相互依傍，留白精妙，整個畫面通透明亮，便于人們集中視線，圖式與筆墨、意境在呈現方式上與《紅嶺》有異曲同工之妙。此外，唐允明的藝術創(chuàng)作在工具的探索上也達到了新高度。無論是排刷、排筆，還是油畫筆、漆刷，或是自制的雞尾筆等，都是畫家在筆痕墨跡上所做出的新探索。唐允明沉浸于不同工具所形成的筆墨效果，探索如何將重墨色塊與點線結合，使畫面豐富且統(tǒng)一?！缎隳疽菥印肥翘圃拭鹘┠陝?chuàng)作的作品之一。畫面取野山幽林一角，置雜草老樹、蕉葉叢林、老屋清溪于斗方之間，老樹用筆恣意張揚，線條力透紙背，野林的重墨暈染層層滲透，濃淡相宜，前景的雜草以疏筆點綴，遠景的密林以墨塊交疊，近景和遠景的筆墨自然交融，不偏不倚。畫面以青綠色為主調，點染適宜，留白的天空與野水呼應，老屋的墻面以綠青點染，使老屋與自然融為一體，他所呈現的正是蜀地那翁密蔥郁的生氣盎然，傳達的是一種野逸之情。畫作上的老屋像是被遺棄多年的舊居，仿佛無人涉足，與山川同體，消失在密林幽壑中，散發(fā)著歲月的荒寂。

《秀木逸居》代表著近些年畫家對創(chuàng)作的思考，在用筆上形態(tài)更加豐富，用墨上層次更加厚重?！巴ㄟ^對工具的改造使其表現效果愈加豐富，更能體現出個性氣質與格局。而其作品中筆痕的神奇表現已成為標志。如果對唐氏筆法做圖像分析的話，會發(fā)現其中奇特而微妙的變化，難怪有些觀者用放大鏡去分析、琢磨”[3]。唐允明早期的作品更注重視知覺規(guī)律和抽象審美，用筆單純，意在筆痕墨跡的表現性，注重畫面的視覺張力，近些年的作品則偏向于畫面的復雜構成，用筆繁復，形態(tài)各異，作品中的構成元素稍顯具象，重水墨意寫。二者之較，《秋之隅》具有凌駕于物象之外的視覺審美，《秀木逸居》卻有一種回歸自然之感。無論是早期單純的筆墨呈現，或是近些年筆墨的豐富性，其山水畫始終圍繞著其審美取向，傳達著自身獨特的審美視角和審美方式，既有純粹的視覺審美，亦有深邃的心靈體悟。

四、唐允明基于山水畫創(chuàng)作提出的新的方法論

唐允明注重畫面的水墨氤氳與對創(chuàng)作工具的探索，在更加純熟的技術之下，不斷開啟新的探索。唯一不變的是其創(chuàng)作素材依然源于蜀地山川。從小生長在這片領域的他，始終致力于巴蜀山水的研究創(chuàng)作。就全國來說，四川的山水極具特色，很多畫家都來到此地進行寫生創(chuàng)作。唐允明在山水畫上提出新的審美觀點和新的表現方式。他孜孜不倦，不斷研究和創(chuàng)作，不滿足于停留在某種技術和審美上。

唐允明提出藝術創(chuàng)作之六大原則，即形狀優(yōu)選，不對稱、不重復，相鄰互補，相似融合，先存制約，清晰優(yōu)先。形狀優(yōu)選是指在選擇繪畫元素的時候，要主觀分析，注重物象形態(tài)的審美價值，不管是從它所體現出的樸、蒼、勁、力，還是表象的姿態(tài)，都要具有審美意味；不對稱、不重復，是指畫面中出現的形態(tài)、墨色，包括留白，要盡可能地避免對稱重復，以防止視覺乏味，缺少變化和深度；相鄰互補是指畫面中相互靠近的形態(tài)，筆墨要注意彼此間的互補關系，虛實、曲直、濃淡、干濕、高矮、厚薄等，注重這種搭配以滿足視知覺對節(jié)奏的需求；相似融合即注重畫面的整體協調性，形態(tài)和表現語言都要高度協調，比如山石與植被，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筆痕墨跡上保持穩(wěn)定，避免兩種完全不相干的墨色、用筆或差異極大的形態(tài)堆砌，整個畫面的協調性是視知覺對審美的要求；先存制約是指畫面中先存在的元素要制約后面的，比如畫面中有了一株偏尖的植被，后面再畫植被的時候就要注意形態(tài)的微妙變化，以此達到相鄰互補，和諧統(tǒng)一；清晰優(yōu)先是指畫面要具備較高的完整度和清晰度，一般情況下，視覺強度越高，就越容易被識別和捕捉，從而成為畫面的焦點，通過控制畫面形態(tài)和筆墨的清晰度，布局畫面的關系，豐富畫面的層次和秩序。

六大原則是唐允明對視知覺規(guī)律進行深入研究后的實踐所得，對繪畫創(chuàng)作具有重要意義，是檢驗作品的重要標準，具有極大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指導作用。

五、結語

自然之美與藝術之美有著具象與抽象的關系，自然之所以美是因為其具有生命力。自然山水的生命力表現在植被的生長姿態(tài)、清澗的婉轉迂回、山石的斑駁雄強、雜草的恣意葳蕤之中，這些自然之物為藝術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視覺資源，藝術創(chuàng)作可以從中抽離出點線面、黑白灰、形式構成等要素。藝術創(chuàng)作應注重自然物象所傳達的豐富精神、宏觀感受，然后為表達此種精神與感受進行實踐創(chuàng)作，實踐中會涉及工具材料、形式構成、筆墨樣式等。

唐允明的藝術追求立足于時代審美和形式語言，基于對自然山水的認識，尋求其中的內在精神氣質，掌握視知覺規(guī)律，為中國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作出了貢獻，其提出的新的審美追求和實踐思考給予了新生畫家在山水創(chuàng)作上更多的可能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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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恭儉，陰澍雨.山水與風景：唐允明談創(chuàng)作觀念與技法[J].美術觀察，2021（6）：108-113.

[3]盧貞.隱于形深于心 成于思立于精：唐允明其人其畫[J].美術家，2018（9）：66-70.

作者簡介：

劉瑤，碩士，成都市文化館三級美術師。研究方向：美術學（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