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夢
老夏退休快三年了,一直閑在家里,除了泡茶館、溜溜鳥、下象棋,就是接送寶貝大孫子。最近他才得知社區(qū)里的一群老頭老太太整了一個俏夕陽詩友會,這正合了老夏的情調(diào),文雅有格調(diào),不失身份。老夏心癢癢,想去卻又?jǐn)[著之前大領(lǐng)導(dǎo)的譜兒,盼著能有人請請自己。好在對門老王、棋友老鄭、老伙計老孫了解他,連拉帶哄,把這位大領(lǐng)導(dǎo)請到了俏夕陽詩友會。
“哎呦,真不愛去,又不會寫詩,不愛瞎湊熱鬧。”老夏心里歡喜,表面上又不以為然地撇嘴,這不,拐彎抹角終于跟棋友們談到了這件事?!暗昧税?,誰不知道夏局長不光工作能力強(qiáng),文筆更是好,什么致辭什么發(fā)言稿——”一位棋友拉長了語調(diào),一枚棋子隨著聲音清脆落地,“信手拈來呀!咱可寫不出?!彪m然說那些東西多為自己的秘書小汪代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但這幾句還是讓老夏很受用。老夏的臉紅了幾分,干笑兩聲算是回應(yīng)。
“你還不會寫詩,那詩集你不是也出啦?”老棋搭子老鄭在一旁揶揄道。一時間,附近的老頭兒都將視線聚焦到了老夏身上了。這事可有十多年了,新認(rèn)識的棋友都不知道,老夏略不自然地摸了把腦頂稀疏的頭發(fā),直了直腰。
這詩集可真是老夏的心血,老夏連推了好幾個酒局,自己窩在書房,查字典、翻書,字斟句酌,絞盡腦汁,薈萃古今中外詩集之大成,附贈自己多張得意的書法作品,歷時十九天橫空出世,倍受局里關(guān)注。當(dāng)然了,這書,老夏的同事每人至少送十本,多多推廣嘛。
雖然嘴上和棋友說著不愛去,回了家卻是急忙脫鞋,開始翻箱倒柜,連二十年前用的公文包都倒騰出來了。惹得老伴兒一邊收拾起老夏的皮鞋,一邊問:“你這是唱的哪出戲?。俊?/p>
老夏照著鏡子,正仔細(xì)刮著臉呢,從鼻腔里“哼”了一聲:“你不懂,以文會友高雅得很?!薄暗滦裕 ?/p>
一轉(zhuǎn)眼,俏夕陽詩友會就要開展活動了,坐在一群穿著汗衫大背心的老頭兒老太太中的老夏可謂鶴立雞群。畢竟這三伏天里頭,身著白色長袖襯衫、黑色長褲,梳了大背頭,右手上還戴了一塊金晃晃的腕表的人還真不多見。老夏坐在角落,也不和旁邊的人說話,臉沉著,翹著二郎腿,把特意帶來的詩集擺正了,環(huán)視著這個簡單且略顯空曠的屋子。
人差不多來齊了,一個剃著小平頭,個兒不高,戴個眼鏡,笑瞇瞇的小老頭走到眾人面前開口道:“咱們就正式開始吧!”
老夏聽著聲耳熟,定睛這么一看,這不是跟了自己二十年的秘書小汪,如今的老汪嗎?
“嘿!會長是他?”老夏別扭地側(cè)側(cè)身子,別過了頭。
老夏心里還不得勁兒呢,活動已經(jīng)開始了。首先是三五個老太太上臺,給大伙兒表演了幾段詩朗誦,接著幾個老頭兒展示了新作品。說實話,老夏什么也沒聽懂,也只能硬裝明白。旁邊的老頭兒忒活躍了,動不動就拍大腿,吸氣帶點頭的,一跟老夏說點兒什么,老夏就只呵呵一笑,敷衍了事。等到老汪出場,那掌聲此起彼伏,滿堂喝彩。老汪結(jié)束時一鞠躬,現(xiàn)場的氣氛又到了高潮,老夏也跟著稀稀拉拉鼓了幾下掌,順帶將昨晚翻出來的詩集坐到了屁股底下。
接著就是三十分鐘的自由討論兼休息時間,聽著屋子里三五一伙討論得熱火朝天,激情飛揚(yáng)。面對主動搭話的人,老夏也說不出個四五六。老夏融也融不進(jìn)去,坐也坐不下去,尋思悄悄地告訴同行的老鄭和老王,找個借口偷偷先回去,沒想到,卻偏偏和最不想碰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呦!老領(lǐng)導(dǎo)您來啦!”老汪眼前一亮,十分驚奇。
“是啊是啊……”老夏尷尬一笑。
“知道有新朋友來了,我人還沒認(rèn)全呢,沒想到是您吶!領(lǐng)導(dǎo)蒞臨,可得給大家伙兒露一手!”這句話可讓老夏心頭一緊。
老汪也真是的,說幾句話整得跟詩朗誦似的,聲音既洪亮又雄厚,屋子里的一大半人都看了過來,還有幾個老頭兒圍了過來,上下打量著老夏,老夏汗如雨注,臉愈發(fā)紅了。
“哈哈,下次吧,得去接孫子啦!”說著還特意擼開衣袖瞄了一眼手表,距離孫子放學(xué)還有三個半小時。
“那行吧,十天后還是這個地兒、這個點兒,我等您!您可一定得展示展示,大家伙可都期待呢!”老汪熱情地抱了抱老夏,老夏僵硬地回應(yīng),勉強(qiáng)擠出來一抹微笑。
回了家,老夏像個受氣的小媳婦,耷拉著頭,把門摔得震天響,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鎖進(jìn)了書房,又開始查字典、翻書,頭三天,一個字也沒憋出來。
第四天,悶悶不樂的老夏泡了一天的茶館。
老伴兒看著老夏精神不振,鼓動老夏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老夏組團(tuán)出去玩了三天,想找找靈感,結(jié)果吹了風(fēng)受了涼,感冒了,回家又躺了一天。
詩友會活動的前一晚,老夏連晚飯也沒吃,抱著本子在陽臺上坐了好一會兒,當(dāng)晚就被風(fēng)吹成了重感冒,凌晨就發(fā)起了高燒,嚇得老伴兒血壓飆升,驚得兒子心神不寧,全家忙活,好一通折騰。
第二天,棋友老鄭替老夏向詩友會請了假,說是老夏的孫子發(fā)了燒,老夏陪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