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并不大,屋舍仄仄斜斜,也不規(guī)矩,像一個公園,又比公園來得自然,只是沒花,被高高低低的綠樹、莊稼包圍。在城里,高樓大廈看得多了,也便膩了,陡然到了這里,便活潑潑地覺得新鮮。先是那樹,差不多沒了獨立形象,枝葉交錯,像一層濃重的綠云,被無數(shù)的樹樁撐著。走近去,綠里才見村子。
攏共兩條巷道,其實連在一起,是個“U”形。屋舍相面,門對著門,窗對著窗;一家雞叫,家家雞都叫,單聲兒持續(xù)半個時辰;巷頭家養(yǎng)一條狗,巷尾家養(yǎng)一條狗,賊便不能進來。幾乎都是茅屋,從東往西,從西往東,茅屋撐得最高的,人字形搭得最起的,要算是我的家了。
我不是農(nóng)夫,卻有一庭土院,閑時開墾耕耘,種些白菜青蔥。菜收獲了,鮮者自吃,敗者喂雞,雞有來杭、花豹、翻毛、疙瘩,每日里收蛋三個五個。夜里看書,常常有蝴蝶從窗縫鉆入,大如小女手掌,五彩斑斕。一家人喜愛不已,又都不愿傷生,捉出去放了。那蛐蛐兒就在臺階之下,徹夜鳴叫,腳一跺,噤聲了,隔一會兒,聲又起。
天旱了,村人焦慮,我也焦慮,抬頭看一朵黑云飄來了,又飄去了,就咒天罵地一通。下雨了,村人在雨地里跑,我也在雨地跑,瘋了一般,有兩次滑倒在地,磕掉了一顆門牙。收了莊稼,滿巷豎了玉米架,柴禾更是塞滿了過道,我騎車回來,常是扭轉(zhuǎn)不及,車子跌倒在柴堆里,嚇一大跳,卻并不疼。最香的是鮮玉米棒子,煮能吃,烤能吃,剝下顆粒熬稀飯,粒粒如栗,其湯有油汁。在城里只道粗糧難吃,但鮮玉米面做成的漏魚兒,攪團兒,卻入味開胃,再吃不厭。
(摘自《賈平凹文集——閑澹卷》)
供稿/山東 王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