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林
那個女孩,留著厚厚的劉海,披著飄逸的長發(fā)。即使下課了她也不與旁邊的人說話,好像永遠都有心事。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她叫陸蘭溪,是我的同桌。人如其名,她仿佛空谷幽蘭,山間小溪,安靜地待在不起眼的位置,一點兒也不喧嘩;但是,同學(xué)們從來不會忽略她的存在,因為她會畫畫。
每次班里要出黑板報的時候,老師便會點名讓她畫畫。無論是畫風(fēng)景還是人物,她總能給人驚喜。
盡管我們剛上高中,她卻顯得格外成熟。她不會跟女孩子一起打鬧,也不會跟男孩子拉拉扯扯,更不會像有的人,有一點才華恨不得宣告天下。我們也很少看到她的喜怒哀樂,因為她的頭發(fā)總是把臉遮住一半。
我和她一樣,總覺得自己不好看,即使天氣很熱,也要披著頭發(fā)。我問她:“為什么不把頭發(fā)扎起來?”她掀起額頭上的劉海說:“才不要,我的額頭好寬呢?!蔽乙蚕破痤~頭上的劉海,和她相視一笑。
我們就這樣成了朋友。
每次課間,她都喜歡趴在課桌上看課外書。那時候,班里的女生熱衷于討論哪個男孩子長得帥,每次我問她,她都搖搖頭,并指著自己的書說:“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在書里?!?/p>
而我卻總認為,我也能創(chuàng)造書中的那些故事。有一天,也許會有很多如她這般的女生,在課間看我寫的小說。
她喜歡在閑暇時畫小說里的那些插圖。她告訴我,小說里的女孩都是飄逸的長發(fā),肯定不會是死氣沉沉的低馬尾。于是,我按照她說的來構(gòu)思我文章中的女主角—大眼睛,長睫毛,瀑布一樣的長發(fā),而且都喜歡穿長裙。
我找了個筆記本,開始寫自己的連載小說,寫完一節(jié)就拿給她看。每一節(jié)留一處空白,她都會在空白處根據(jù)文章畫上插圖。久而久之,一個筆記本寫完,那便成了屬于我們倆的連載小說。小說的作者是我,插畫的作者是她,我們還幻想著有一天它能出版,我們就能舉辦一場盛大的簽售會。
我們讀高三的時候,她決定考藝校,去學(xué)了美術(shù)。因為藝考和她畫的那些漫畫不同,所以她要學(xué)習(xí)很多新的東西,而在我們那個小縣城,學(xué)藝術(shù)的學(xué)生并不多。于是,她去了市里一所大學(xué)參加集訓(xùn)。
那時候,我們學(xué)校不允許用手機,于是我們開始寫信,講述各自的生活。她說,那個大學(xué)旁邊有很多很多的梧桐花,要是我們可以一起在花下散步那該多好;她說,她認識了新的同學(xué),才知道自己以前畫的畫都是小打小鬧,一下子自卑了;她說,假如我們能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就好了……
盡管高三的時光很枯燥,我們還是在信中互相鼓勵。我說:“加油呀,考上大學(xué),努力畫畫,你一定能成為插畫師?!彼f:“等你考上了大學(xué),就能專心寫小說了?!?/p>
高三那年,因為我的文化課基礎(chǔ)薄弱,所以擱置了寫作。我會在下了晚自習(xí)后,將自己沉浸在數(shù)學(xué)題里,可是,我的數(shù)學(xué)成績依舊不理想。有時候我想,她一直在為自己的夢想奔跑著,畫的畫也越來越好,如溪水一般,流入更廣闊的河流;而我在這邊,成績一塌糊涂,寫作更是毫無起色,前途渺茫,如一條被堵住去路的小溪。會不會有一天,她成了畫家,而我卻永遠如此……
高考結(jié)束后,我們才真正放松下來。我們騎著自行車在山間的小路閑逛,累了就坐在小溪邊,拿腳劃著水。她問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脫口而出:“寫很多很多的青春故事啊?!彼f:“那你一定要我給你畫插圖,這世界上也只有我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主人公。”
我連口答應(yīng)。那個時候,我還沒發(fā)表過小說,天真地以為小說的插圖都是作者自己找的。我還在糾結(jié),自己拙劣的文筆會不會配不上她的插圖。她說:“每個人都是一條小溪,往前奔跑,就會流向自己的大海?!碑敃r,我對這句話似懂非懂,只想著,她的意思是告誡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日落西山,溪水潺潺,我們騎上自行車,消失在青春的黃昏中。
我沒有想過,那竟然是我們的最后一次見面。
后來,她去了北京的一所藝術(shù)學(xué)校,而我由于成績不理想,去了一所很普通的學(xué)校學(xué)了新聞專業(yè)。地理不好的我,那時才明白了地大物博的意思。
上了大學(xué)后,一開始我們還有聯(lián)系;可是,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同學(xué),不同的城市,我們能說的話越來越少了。高考前夕互相寫信打氣的激情已不復(fù)存在。
加上后來微信盛行,QQ便不再那么頻繁使用了。直到有一次,我的QQ號被盜,聯(lián)系人少了一大半,也分不清哪個是她了。我也仿佛覺得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一種失落感沖上心頭,便覺得是緣分盡了。
大學(xué)期間,我看了很多雜志,每次看到雜志上的插圖,我都會下意識地看一下插畫師是誰。我依舊在日記本上寫著自己的連載小說,幻想著有一天,我的插畫師會是她。
有一次,在大學(xué)的課堂上,老師說,新聞專業(yè)不能局限于書本,要去報社和電視臺歷練,生活中處處是課堂,經(jīng)歷的人和事多了,我們才有成長。
我突然想起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她說的話:“每個人都是一條小溪,往前奔跑,就會流向自己的大海?!?/p>
如果人生有很多堂課,那她就是一堂離別課。這堂課告訴我成長的路上,有些人即使說著一起走,最終也會因為身不由己而走上不同的道路,恰若河流有不同方向的分支,短暫的相逢,只為去往天南海北;但是,只要懷抱初心,總能奔向自己的星辰大海。
如今,每當我看到小溪,還是會想到她。溪水潺潺地流動,恰若她步履不停,靜心打磨自己。即使在普通的地方,也有屬于自己的光芒。我想,我也應(yīng)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