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龍
在我的家鄉(xiāng),20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女人,幾乎一年四季都戴著一塊頭巾,家鄉(xiāng)人都稱之為“頂巾”。她們佩戴的頭巾一般都是四方形,透氣性好,顏色也多樣,常見的有麥綠色、孔藍色、艷藍色、大紅色和玫紅色。
我的母親雖然是一個女人,但由于父親體弱多病,家里的重活累活大多都是她干。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從來沒有使用過任何化妝品,沒有穿過什么時尚的衣服、鞋子,也沒有佩戴過什么金銀首飾,卻總能看到母親頭上戴著一塊玫紅色的頂巾。
我上小學時,每天天快黑了,母親才從地里干活回來。每次回家,母親要么背著一大捆六七十公斤重的柴回來,要么就是背著一大捆我和小妹手拉手都圍不過來的玉米稈或雜草回來。每次回到家,上衣已被汗水浸透了的母親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汗水,急忙從所背的柴(玉米稈、雜草)捆頭上取下一大兜用紅頂巾包裹著的寶貝——桃子、梨、紅薯、野果等等,生怕解決不了我和小妹嘴饞的問題。時間久了,母親的紅頂巾就變成了我和小妹心中的“百寶箱”。
無論是干活,還是不干活,也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母親頭上都會戴著一塊玫紅色的頂巾。有一天,我和母親到地里收割小麥。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大地,我拿起鐮刀,學著母親的樣子開始割起麥子來,沒過幾分鐘,我的頭上、臉上全是汗珠。我瞄了一眼母親,看見那塊玫紅色的頂巾依然在她的頭上包裹得嚴嚴實實。母親的鐮刀不停地揮舞,咔嚓——咔嚓——咔嚓,幾下子就割了大碗口粗的一捆麥子。母親用右手迅速從麥捆中抽出三四根來,然后一繞一轉,一把三四公斤重的麥捆就呈現在我眼前了。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讓我到地埂下的背陰處休息。我叫母親也來休息,母親卻說她不累,也不熱,因為頭上戴著玫紅色的頂巾。聽母親這么一說,我便讓母親把她的玫紅色頂巾給我戴一戴。母親笑了笑,解下她的玫紅色頂巾給我戴上。當那塊玫紅色頂巾戴在我頭上的那一瞬間,我并沒有感到一絲涼快,而是一股汗臭味熏得我很難受。我脫下來一摸,才發(fā)現那塊玫紅色的頂巾已被母親的汗水浸濕了一大塊,也才發(fā)現母親說她不熱不累是騙我的。
到了冬天,母親常常天還沒有亮就出門上山背柴去了。我們幾兄妹放學時,母親已經在家里和面,準備做我們最喜歡吃的千層餅。母親的雙手粗糙得像松樹皮,與雪白的麥面形成了鮮明對比,可她做的千層餅卻令我們直流口水。在玫紅色頂巾的映襯下,母親的臉頰通紅,美麗極了。
我讀五年級時,哥哥到成都去當兵。差不多個把月就能收到哥哥的一封來信,這也是母親最激動的時刻。母親總是讓我把哥哥的來信念給她聽,有時還要我連續(xù)讀好幾遍。每到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母親常常看著哥哥寄回的照片流淚。一天,母親突然說,要拍一張全家照給哥哥寄去,我們兄妹幾人都很意外,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照相。為了把這張全家福拍好,大姐、二姐提前兩天就把全家每個人最好的衣服、褲子、鞋子翻出來洗得干干凈凈。照相時,旁邊有人提議說,母親戴著紅頂巾太土氣了,最好把它脫掉。我們一聽,覺得挺有道理,我便起身取下了母親的那塊玫紅色頂巾。當我取下紅頂巾的那一刻,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母親的頭發(fā)白了一大半。由于母親總是戴著一塊玫紅色頂巾,我真的不知道母親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多白發(fā)。想了想,我又把那塊玫紅色頂巾給母親戴上。當天晚上,我夢見了哥哥正在不眨眼地看著母親戴著玫紅色頂巾的全家照。時隔多年,當我再次翻看這張照片時,我才發(fā)現照片里的母親低著頭。我想也許是母親第一次照相怕羞,也許是母親擔心戴著那塊玫紅色頂巾照相太土氣,會給哥哥丟臉。
一塊紅頂巾總是能陪伴母親一年半載,哪怕是褪了色也舍不得換。有一次去趕集,母親在貨攤上看上了一塊玫紅色頂巾,可母親覺得太貴,跟老板磨了半天嘴皮子,終于便宜了五毛錢。當時,我就在心里發(fā)誓:長大后,要給母親買很多很多的紅頂巾,讓她天天都能戴上嶄新的紅頂巾。
現如今,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出遠門,七十幾歲的母親依舊天天戴著一塊嶄新的玫紅色頂巾。我喜歡母親的紅頂巾,因為它散發(fā)著一股母親的味道。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