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場臺風走過,池塘的水又漫起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在書桌前,聽起了刀郎。那些直白的歌詞,露骨得我都不敢哼唱。而此刻卻聽得心緒蕩漾,不因為愛情,因為故鄉(xiāng)。
那些年在云南,滿大街都在放刀郎的歌,尤其到了趕集的時候,整天地循環(huán),我甚至沒有聽清過一句完整的歌詞,卻深深記住它的旋律。那些歌,仿佛成了童年云南的背景音樂。
旋律一起,就回到了那段歲月。
放歌的好像是家理發(fā)店,隔壁是一家兩元甩賣店。
這邊刀郎唱:“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會明白你究竟有多美?!?/p>
那邊放:“兩元,兩元,全場兩元!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這邊刀郎在唱:“就把你忘了吧,應該把你忘了吧,這是對沖動最好的懲罰?!?/p>
那邊放:“兩塊錢,你買不了吃虧,兩塊錢,你買不了上當?!?/p>
買了上當的是外婆。有次生意不忙,她趁外公守攤子的空檔,帶我們去兩元甩賣店逛。不知道為什么,兩元店跟有魔力一樣,我們一進去就被粘住了。鍋碗瓢盆、五金首飾、書本文具,什么都賣,我們看都看不過來,挑中了好多,外婆一邊挑一邊樂:“都兩塊錢呀,真便宜呀!”樂的同時,還替店老板操心:“這么便宜,老板怎么掙錢呀?哈哈!”
等付錢的時候,她就樂不起來了——不是所有的商品都是兩塊錢,外婆恍然大悟,一邊退貨,一邊一副早已看透了的表情,說:“我就說嘛!都兩塊錢,怎么掙錢!”
最后退到只有必需品的時候,外婆才去付錢,零零散散買下來也花了三十幾塊錢。外婆怕外公說她亂花錢,讓我們統(tǒng)一口徑,說都是兩塊錢一件,千萬不能說實價。
外公是一個特別節(jié)約的人,家里除了買米買菜和其他必要開支外,絕對不能多花一分錢。他連衣服都很少買。他常年挑貨到云南鄉(xiāng)下趕集,衣服破得快,就是這樣他都不買,破了就讓外婆補,最后補得不能再補了,才讓外婆買新的。
新的衣服要是買貴了,他不穿,發(fā)脾氣說浪費錢。所以每次外公問價格的時候,外婆都會往低了報,外公聽了覺得不貴,才肯穿。
但是有一回,他竟然破天荒地買了一個相機。
有一天晚飯后,紅土坡的小廣場搭起了一個小舞臺,說是有表演。小鎮(zhèn)天長地久,往來的都是熟人,沒來過這種搭臺唱歌的。大家覺得好新鮮,都拿著板凳往廣場上走,我們全家也跟過去了。
我和妹妹擠到前面,看那些人裝音響、插電線、布置舞臺,好奇得不行。我記得她們穿的衣服都好漂亮,還化著妝。
一會兒,一個男的走上舞臺,是主持人,他普通話說得好,至于說的什么,我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唱了一首歌,歌詞里有一句“再見了心愛的夢中女孩,我將要去遠方尋找未來……”
我完全不懂歌里的感情,就覺得那句“去遠方尋找未來”好讓人著迷,那好像是生命中,我第一次感觸到遠方。
遠方在哪里呢?小鎮(zhèn)的居民,有的人一生都沒離開過這個小鎮(zhèn),他們是否也憧憬過遠方呢?
遠方在哪里呢?臺上唱歌的人,他的下一站是哪里呢,他走過多少個鎮(zhèn)呢?往后余生還有多少遠方要去呢?
夜幕悄悄地籠罩了小鎮(zhèn),廣場上回蕩著這首歌。
表演結束的最后,主持人說明了來意,原來他們是借著演出活動賣電子產品的,什么手電筒、收音機、電風扇什么的。而外公竟然買了一個相機,全家人都好激動了,回去迫不及待地拆開了看。
但是沒有一個人會用,外公研究了半天才找到了快門,但是按了按沒有反應。最后只能說等舅舅回來看看怎么用,舅舅在外地讀研,只有放暑假才回來。那臺相機還沒能等到舅舅回來,就不知所蹤了。
因為這個相機,以后外公再說外婆買東西貴時,外婆就硬氣多了。
直到有一年,外婆鬼使神差地從一個上門推銷產品的人手上買了兩瓶賊貴的洗發(fā)水,等人家走了之后,外婆后悔得直拍大腿,說:“都怪那個鬼小伙子,一開口就喊我阿姨,把我喊傻了,不然哪個會買這么貴的洗發(fā)水?!?/p>
外公在一旁諷刺道:“只怪這生都沒被人叫過阿姨么。”
自此之后,我們家的消費理念又回到了以前。
肖冰:研究生在讀,愛好寫作,希望能用筆將已逝的生活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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