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麥邦盈，男，漢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天涯》《椰城》《讀者》等發(fā)表作品若干，著有長篇小說《田園的夢想》《春風(fēng)綠葉》、小說集《地里的莊稼》等7部?，F(xiàn)居瓊海。

一

我上過縣城。但是縣城在我的印象中就是醫(yī)院，還有空氣中充塞著的令人窒息的藥水味。沒辦法的事，爸肚子痛，呻吟的時候都有氣沒力的，聲音都像弱小的貓叫一樣，臉都嚴(yán)重變形了，當(dāng)時我和媽就陪著爸去縣上醫(yī)院看了回醫(yī)生。

這次不同了，我們都穿得漂漂亮亮，雖然車上我們都沒有怎么說話，但是心中都充滿了希望。李艷妹給我介紹了一個男人，用她的話說是老帥哥。這回就是她要帶我和我媽去看一下，用電視上人的話來說就叫做相親。

本來我并不想急著嫁人。我不認(rèn)為女孩子嫁人了就怎么好，村里哪一個做了老婆的女人不是跟老公吵吵鬧鬧就是跟孩子打打罵罵，還有干不完的活，還有操不完的心。女人啊，多好看的臉都是假的，用不了多久就變成苦瓜了。問題是爸媽急，弟弟沒有說什么，但是他老婆幾乎是在逼，她好多次跟別人說“我都生兩個孩子了她還沒嫁，不知要留著干什么”。好像我沒嫁人就是有陰謀，好像她嫁了一個人就多了不起。我很不服氣，要是比漂亮她真是無法跟我比，比勤勞她也不到我的一半。我媽并不逼，但是她經(jīng)常不管場合不分親疏把嘴哈到人家的耳邊，把聲音弄得神神秘秘地問：“哎，有個好一點的男人不？”惹得人家都以為是她想出軌。其實她是在為我找。李艷妹和我媽僅見過一面，但是我媽卻讓她幫助在城里找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在縣第二小學(xué)當(dāng)副校長的，名字叫做黃心和。李艷妹說最好了，兩人的名字合起來就是“暖和”，結(jié)婚了不知多幸福。 我媽問多少歲了，李艷妹說46。我媽說太大了，都比我女兒大18歲了。李艷妹說男人就要大一點。我媽問他結(jié)過婚嗎，李艷妹說結(jié)，但是離婚了，聽說那個女的太懶惰愛打扮又喜歡麻將。我媽說這話就對了，我家阿暖不懶惰不打扮不打麻將。我媽問他有孩子嗎，李艷妹說有一個女孩子但是判給女方了。李艷妹還說他只有一個老父，有退休金的，母親沒有了。我媽我爸和我商量了一個晚上就確定下來了：可以。

九點半鐘我們就到了城里，一個有點胖的女人迎接了我們。李艷妹說這位就是劉天麗老板，她愛人就是黃心和副校長手下的教導(dǎo)，這個主就是她做介紹的。劉老板說不要叫老板叫麗妹。麗妹把我看了看就很狠地表揚(yáng)了一番，然后說黃校長已經(jīng)交代了，地點是新陽光酒店五樓情之緣包廂，時間是11點多。

11點50分，麗妹就帶著我們幾個人敲開了新陽光酒店五樓情之緣包廂的門。按照她的說法是相親的時候女孩子一般應(yīng)該遲一點。其實一踏進(jìn)酒店大門的時候我的心就咚咚咚地打鼓了。不知路該怎么走，不知要見的人怎么樣，不知該說什么話。實際上那些鼓都是白打的，走路你根本不用腳，人往一間小屋子里面一站，眼睛還沒眨上兩下人就是在五樓了。誰知走進(jìn)包廂里面根本就沒人，沒有人你跟誰說話呢。讓我很驚訝的是城里人確實會花錢，連桌子椅子都給穿上了衣服。空調(diào)機(jī)已經(jīng)把房間弄得非常的涼爽，還有明星們也來到電視機(jī)上面唱歌了。麗妹說坐吧，接著就拿出手機(jī)撥打，回聲是：“很快就到?！?/p>

其實很快也好久。終于有人敲門了。麗妹就靠近門邊，就隨手把門拉開了，接著就進(jìn)來了兩個男人。我一看就傻了眼，兩個人，一老一小，老的好老，小的好小。不用說，就是老的了。

“校長呢？”麗妹問。

“他一會就來。領(lǐng)導(dǎo)來檢查，他要陪去吃個飯。他說他一會就來?！?/p>

我一聽心就放下了，原來他們兩個都不是?？墒菗?dān)心馬上又來了，他要去陪領(lǐng)導(dǎo)們吃飯，陪領(lǐng)導(dǎo)吃飯比相親還重要嗎？經(jīng)麗妹介紹，我才知道那個老點的是他老公，姓張，是學(xué)校里的教導(dǎo)主任。年輕一點的是總務(wù)，姓嚴(yán)。

“吃什么菜好呢？”麗妹老公問。

幾位女的都說隨便吧，簡單點，于是點餐的任務(wù)就落到嚴(yán)總務(wù)的身上。

最先上來的是每人一小盤毛巾。盤子小小的長長的白白的就像是一只可愛的小船，盤里的毛巾也是白色的，還冒著熱氣。真是讓人不知道怎么說話了，這東西也拿來吃，說不定是特地考驗我的呢。最先動手的是麗妹老公，但是他拿起來后沒有往嘴里塞，而是在手上抹了抹，接著又往臉上抹了抹，于是幾個人也跟著做。天啊原來這毛巾是給你擦手抹臉的，真是想不到吃個飯也這么講究。我慶幸我沒有先動手，要是拿起來就往嘴里塞那就尷尬了。張教導(dǎo)很關(guān)心地對我說抹抹手抹抹臉，我也很聽話地跟著做了。感覺很舒服，也有點文雅。原來舒服也是文雅給弄出來的，原來文雅竟是這么觸手可及。

沒有多久菜就接接連連上來了，非常香，也非常漂亮。品種也很多，有魚有肉有蝦有螺，還有菜。讓人感到很驚訝的還有那些菜的樣式和那些裝菜的盤。例如魚，身上披紅掛綠地躺在一個像一條船的盤里；例如蝦，紅艷艷的都彎著身子排列成了一個圈；比如菜，一段一段的，碧碧綠綠，卻又沒梗也沒葉。原來那魚叫做清蒸魚，那蝦叫做水煮蝦，那菜就是皇帝菜的梗。當(dāng)然還有白斬雞白斬鵝，還有尖椒炒牛肉，還有紫菜雞蛋湯。

服務(wù)員并沒有把飯端上來，而是捧來兩大玻璃瓶的飲料，淡黃淡黃的，倒出來的時候感覺有點稠，有點香。原來叫做玉米汁。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感覺很好喝，又清又甜，又香又好看。飯還沒上來，大家就吃菜。問題是飯一直都沒端上來。我都有點擔(dān)心了，把菜吃完了飯端上來怎么辦。其實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菜很多，不可能吃完的。

“要打飯嗎？”

姓嚴(yán)的總務(wù)問了一下，沒有人說要打飯。我本來想吃一些，但是沒人說要打，我也搖頭了。

飯吃好了，筷碗撤掉了，沒有吃完的也被收拾著拿走。實際上那些水煮蝦和坡芹炒海螺還沒吃掉一半呢。

桌上收拾干凈了，茶水又端上來了，可是他還沒有來。我的心又在撲通撲通地跳了。

聊天中忽然傳來幾聲“篤篤篤”的敲門聲，然后就進(jìn)來了一高一矮的兩個中年人。

“校長。” 姓張的教導(dǎo)姓嚴(yán)的總務(wù)幾乎是同聲稱呼。

“不好意思，遲到了?！眰€子有點矮的說，“讓你們久等了。”

“不相干。你們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事情多。”

麗妹這樣開口算是代表了大家的意思。我把兩個人都看了幾遍卻搞不清哪一個是他，因為他們的年齡好像都沒差多少。

“是有點忙?！眰€子有點高的說。

“怎么樣，都吃好了吧?！眰€子有點矮的說。

“小暖呀，這位就是學(xué)校的劉校長?！丙惷弥钢鴤€子高一點的那位說，“這位呢，就是我跟你說的黃校長。”

我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我就把頭放低了許多，很專注地卻又毫無目的地看自己的手。

接下來就是聊天了。我不聊，但是我聽別人聊。我已經(jīng)認(rèn)得出他的聲音了，有點快，有點小，不很用心都不容易聽清楚。沒想到還沒聊多久他們就說時間不早了，要回學(xué)校了。說完就走了，不留下一片云彩。

我腳都軟了，心都不在心里了。原來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

二

那天夜里我好久好久都沒睡掉。我有什么不好呢，都以為他見了我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我，都以為他會馬上就喜歡上我，沒想到他一句話都沒跟我說，也不知他看了幾眼。第二天晚上我把全家人的衣服晾好后媽就到我的房間來，跟我一起尋找這次相親失敗的原因。爸卻突然找上門來了，手里拿著手機(jī)，說是快點聽找你的。

“你誰呀？”

“李艷妹呀，你——”

我媽馬上把手機(jī)拿過來，說：“你放心，紅包我一定會給?！蔽覌屨Z氣有點硬，一臉的不高興。

“你急什么呢，登記了再說呀？”

手機(jī)的聲音并不是太大，但是我們都聽清楚了。

“什么？他不是不同意嗎？”

“誰說他不同意呢？麗妹都打電話跟我說了他非常滿意，還說你們要是沒什么意見的話就可以登記了?！?/p>

我們一聽都驚住了，自言自語：“我還沒跟他談過愛呢？”

沒想到我的話李艷妹在電話那頭也聽到了，她說：“還談什么呢？不是都答應(yīng)登記了嗎？怎么談也是為了登記結(jié)婚呀?！?/p>

我媽想了一下也說：“也對呀，談戀愛目的就是為了登記結(jié)婚呀?！?/p>

“怎么樣？你們的意見怎么樣？”

“同意呀。”我媽想都不想就大聲地說。

媽都表態(tài)了，爸也點頭了，我不說什么，但是心里已經(jīng)同意了。媽問我阿暖你看怎么樣，我說你說怎么樣就怎么樣。實際上我早就決定怎么樣了，我還擔(dān)心爸媽有些什么擔(dān)心呢。那天夜里我非常激動，我基本沒睡。

再次見到他是在車站。我一下汽車就看到他等在那里了。原來他也會開車，他是專門開車到車站接我的。一路上他并不怎么說話，后來汽車就在一幢很大的大樓前面停下來了。我跟著他走了進(jìn)去，然后他就找到一個房間讓我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身份證帶來了嗎？”

“帶。”

我說著就掏出來給了他，他接過去又給了別人。

“怎么樣，你們都沒有什么意見吧?！弊雷永锩娴囊粋€妹子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一頭霧水，我并不認(rèn)識你們，還笑得像朵花，我能有什么意見呢？于是對著桌子里面的幾個人笑了笑，然后點了點頭。坐了一會，我覺得有點尷尬，就起身走到大廳里走走看看。后來他就出來對我說回去吧。上車的時候他就把一個小紅本子給了我。我一看都嚇呆了，天??！這不是結(jié)婚證嗎，原來國家已經(jīng)同意我和他做夫妻了。

小車在一座大樓的前面停下來了。下車來一看，原來周圍到處都是樓。

“到家了?！?/p>

“啊？就這幢樓？”

“哎。”

我一聽都嚇得不輕了：這么有錢呀，這么大的樓。我仰起頭看，好高啊，都高得快要接到天上了。

后來就進(jìn)了電梯，后來又出了電梯，接著他就掏出鑰匙把一個門打開了。記得門口頂上有一個很醒目的數(shù)字1808，進(jìn)門的時候他隨手在門邊一按，燈亮了，眼前的東西也看清楚了。原來是一個客廳，窗戶都被窗簾遮起來了。廳里有一套沙發(fā)一個茶幾，墻邊有一個電視機(jī)。好像有一股什么的淡淡的味道。走近窗邊，我卻不敢把窗簾拉開，不知外面是什么。

“拉開呀?！彼孟袷窃诮形依_，但是他卻自己過來拉開了。哇，廳里突然敞亮起來了。原來這么高呀，感覺天都不是太遠(yuǎn)了，放眼望去，是一幢幢高高低低遠(yuǎn)遠(yuǎn)散去的樓房。再往低下看，天啊，街道都變成一條一條的縱橫交錯的線了。

“這是幾樓呀？”

“十八樓?！?/p>

“什么，十八層——”我嚇得不輕，因為我想起了一句很可怕的話：十八層地獄。但是我不把那句話說出來，而是說，“住別的層不好嗎？”

“別的層是別人的呀。能有錢買一套都不錯了。”

哦——我好像弄明白了，這幢樓并不是他的，只是這幢樓的這間房才是他的。

“阿娜——阿娜——”忽然不知哪里傳出兩聲好大的有點渾濁的男人的聲音。

“誰呀？”我小聲地問。

“我爸。老年癡呆了，誰他都叫做阿娜?！?/p>

“他怎么誰都叫做阿娜呢？”

“他認(rèn)不了人，所以是女人他都叫阿娜，保姆他也叫阿娜?！?/p>

“哦?！蔽矣悬c驚訝地問，“你家里有保姆嗎？”

“對呀。記住啊，他認(rèn)不了人，聽到他叫你阿娜你應(yīng)一下就可以了?！彼衷俅巫隽嘶貜?qiáng)調(diào)。

“誰？”

“老的呀?！?/p>

我明白了，是他爸。但是我覺得非常好笑，我應(yīng)該是他媳婦，竟然不明不白地就變成了阿娜。

后來門就突然開了，還進(jìn)來了一個女人，手里還拎著一些菜。

“你是——”

我非常驚訝，其實對方也驚訝。

“她就是阿娜?！?/p>

“哦。”

“阿娜，這就是我新找的愛人，阿暖。”

“?。亢猛酆猛??！?/p>

“好吧。忙你的事吧?！彼f。

“好的?！?/p>

阿娜應(yīng)了一聲就拎著菜走了。應(yīng)該是準(zhǔn)備做飯去了。他突然開了一個房門，然后把我叫了進(jìn)去。原來是臥室。有床，有桌，有椅子，還有柜，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坐吧?！彼咽种械男“采弦蝗泳驼f，“我去洗個澡?！?/p>

原來房間里也有衛(wèi)生間。我在小圓桌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很驚訝地欣賞著這間不太大卻又很讓人溫馨讓人感到幸福的房間。他出來就對我說你也洗一下，我有點驚訝，天還沒黑洗什么澡呢，就說晚上再洗吧。他聽了好像有點不高興地說：“讓你洗你就洗啊，要講衛(wèi)生呀。”

我覺得也有道理，這么溫馨的房間，不洗干凈點也配不上，于是很聽話地去沖了個涼。出來的時候我就有點害怕了，他竟然光著身子，只穿著一條褲衩。

“脫衣服吧?！?/p>

“??？”我嚇了一跳。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可是我不敢抗拒。他開始了，我還沒見過赤條條的男人，但是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真的好恐怖。我怕得不敢動彈，感覺自己都在慢慢地被撕裂了，但是我不敢喊叫，咬緊牙，忍著疼，任由著他的亂來。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結(jié)束了，他起來一看，竟然自言自語地說：“哇，處女呀，好！”

他很快就穿戴完畢，然后坐在椅子上抽煙。我也急忙抓緊收拾自己，接著到衛(wèi)生間洗換。出來的時候他正在對著手機(jī)說好的，然后又對我說：“我出去一下?！?/p>

他走了，我躺在床上，可是睡不著，就出來看看?？吹侥葖鹫谂?，就走過去找個小凳坐下來幫忙。

娜嬸卻慌了，說：“不用不用?！?/p>

“怎么啦？”我有點吃驚地問，“這個好弄呀。”

“你不懂。人家汪梅老師從來都不動手的?！?/p>

“汪梅是誰？”

“就是校長的前緣?！?/p>

“啊？他前緣是干什么的？”

“她也是老師。”

“哦。她下班回來是不會隨便干什么的?！?/p>

“那她干嘛？”

“打麻將，逛街，買衣服，反正她就不干活?！?/p>

“哦?！?/p>

“原來廳里有一張麻將桌，她走了校長也扔了。她幾乎是一天一套新衣服，我是親眼看到的?！?/p>

“哦?！?/p>

“她還經(jīng)常吵架?！?/p>

“跟校長吵？”

“嗯，所以就離了?！?/p>

“哦?！?/p>

“還有一個原因是她不想生一個男孩子，校長非常想要一個男孩子?！?/p>

“你怎么知道的呀？”

“從他們的說話中我聽得出來?！?/p>

“哦?！?/p>

心和他爸的菜是單獨做的。其實也簡單，就是一小盤炒南瓜一小碗青菜瘦肉湯。娜嬸做好就端了過去。我也跟著過去看。原來他爸是在他房間里面吃飯的。他爸好像不太在意門口站了一個陌生人，但是我卻看清了里面的情況：有床有桌有椅子，還有一個小電視。歲數(shù)就是好大了，臉龐有點大，頭發(fā)不太多，但是都白了。

“他會自己吃。吃完了去收拾碗筷就好了。”

“哦。”

“他血糖有高，飲食上一定要注意。”

“哦。還要經(jīng)常去看醫(yī)生嗎？”

“不用。每天打一針胰島素就可以了?！?/p>

“要上醫(yī)院嗎？”

“不用。我給他打。”

“?。磕阋彩轻t(yī)生？”

“不是。很簡單，誰都會打的?！?/p>

“那要花很多錢吧？”

“沒有。他爸也有退休金?！?/p>

“哦?！?/p>

“你家在哪呢？娜嬸?！蔽液鋈粏?。

“不遠(yuǎn)。十來分鐘的路。”

“那你給他當(dāng)保姆多久了，他給你報酬——”

“五年了。黃校長人好，他每個月給我三千五，還有一個早餐兩頓飯?！?/p>

“哦——”我悄悄地大約算了一下，算了之后我就嚇得不輕，工錢加吃飯，應(yīng)該不少四千五了。心和他哪里來那么多錢呀。

“娜嬸，你也好辛苦啊?！蔽艺f。

“不辛苦。主要是照顧他爸，要費(fèi)點時間，要有些耐心，也有點啰嗦。”

“哦?！蔽尹c了回頭，然后問，“啰嗦，他怎么啰嗦？”

娜嬸想了一下，說：“其實也沒有什么，主要是不太聽話?！?/p>

“哦?！逼鋵嵨也⒉宦犆靼啄葖鸬脑挼囊馑?。

我們聊了一會，娜嬸又動手做菜了。

“平時都做這么多菜？”

“沒有。今天是你來了就做幾個菜。平時校長一般不回來吃飯，就我和他爸，做他菜的時候我就做多一點，舀一點就可以了?！?/p>

菜做好的時候他還沒回來，我就把電話打過去，不久他就回來了。吃飯的時候娜嬸卻說是我們先吃她后再吃，我叫了幾次，他也說娜嬸你就過來一起吃吧，娜嬸才勉強(qiáng)過來坐在一起吃。我發(fā)覺娜嬸特別拘束，就勸她不要客氣，還給她夾了幾回菜。

飯后他就吩咐娜嬸下午去把那個房間清理一下，然后就回房間休息了。我沒有午睡的習(xí)慣，就在廳里跟娜嬸聊天。聊了一會我說他叫你下午清理房間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去清，娜嬸說不行，影響他午睡。兩點半鐘的時候他就起床了，然后對我說他出去一下，晚飯一起到外面跟朋友吃。他走后我就叫娜嬸一起去清理房間。娜嬸告訴我這房間原來是他女兒住的，她們走后這房間就閑下來了。

下午五點多鐘的時候他突然來了個電話：“下來吧。”

“上哪？你在哪？”

“樓下呀。吃飯呀。”

我猶豫了一下就出去了。當(dāng)時正好看到電梯的門打開了，看有人走出來我就走了進(jìn)去。等到電梯停的時候別人出去我也跟著走了出去。我一看就傻了，原來我還是在樓上，還沒有下去呢。

“這是幾樓呀？”

“23?！?/p>

“我要下去呀?！?/p>

“你弄錯了。剛才是上來的。”

一個人幫我按開了電梯讓我進(jìn)去，然后叫我按一樓。終于下到一樓，他顯然是有點不耐煩了，說：“出個門這么久。”

車子就在一幢大樓前面停下來了。原來是家大酒樓。進(jìn)了樓又上了電梯，又進(jìn)了一個房間。原來里面已經(jīng)坐著四個人。他把那四個人對我做了介紹，然后又把我介紹給他們。原來他們是教育局的呂副局長、張主任、計生局的副局長、公安局的李股長。最讓我驚訝的是那個姓呂的副局長是個女的，骨臉人，有點瘦，不明白一個女的怎么當(dāng)了那么大的官。姓呂的局長見了我顯得很熱情，一連說了幾個好，又連聲讓我坐，還讓服務(wù)員給我倒茶。我覺得大家都在看著我，嘻嘻哈哈稱贊我很好。我知道我好，但是我不知道他們怎么好，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去表揚(yáng)他們，只是笑了笑。不久又來了兩個人，一個校長一個教導(dǎo)。老實說這頓飯吃得非常好，滿滿一桌都是色彩斑斕的海鮮。確實多，誰都吃好了桌上還剩有好些水煮蝦和螃蟹。結(jié)賬的時候服務(wù)員報出的數(shù)字讓我嚇了一跳，1034元。服務(wù)員說四舍五入收1030就可以了。我覺得不對，就說3不是也應(yīng)該舍的嗎。大家都笑了，嘻嘻哈哈的，都稱贊我好聰明。更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那些錢都是他心和交出去的。

“要打包嗎？”

“打就打呀。不要浪費(fèi)呀。”他的一個朋友說。

他們說說笑笑著出去了，等我拎著剩菜下到樓下的時候別人都走了，只有他坐在車?yán)锏取?/p>

“你干嘛？”

“我撿剩菜?！?/p>

“扔掉?！?/p>

我都驚住了，我懷疑我聽錯了。猶豫之中我又聽到他重復(fù)了一次：“扔掉。”

“怎么，這么好——”

他不再說什么了，而是下了車把我拎在手中的剩菜拎過去，然后就走到垃圾桶那里扔了進(jìn)去。

三

事后我把事情跟娜嬸說了一下，娜嬸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他是校長，是有身份的人，你那樣做就是丟他的面了?！?/p>

后來他有幾次叫我出去吃飯我都沒有去，我不知道跟那么多人在一起應(yīng)該怎么吃飯才對，也不知道吃飯的時候應(yīng)該怎么說話。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總是不喜歡在家里吃飯。還有他一頓飯就吃掉上千元，那簡直就是在吃錢，他工資是多少呢？娜嬸說你那樣擔(dān)心就不對了，他是校長，方方面面的人他都要交往，上上下下他都要溝通，有時候是他請客，有時候是別人請客。

我發(fā)覺他心和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就是話很少，說一句就是一句，就是想跟我親熱的時候往往也只是一句話。還有一個問題是他夜里回來比較晚，一般都是12點左右，有時甚至是1點多，好像不睡覺他就回不來。后來我有點生氣了，想不到他比我還要生氣，經(jīng)常不接電話，或者是把電話掛掉。也許是過于掛心，他不回來我總是睡不著，就一個人坐在廳里看電視，就一個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本來想跟他提一下是不是讓我爸媽進(jìn)城的事，可是一看他那樣就無法開口了。

有一天下午他爸突然哎哎喲喲地叫了起來，娜嬸捶捶打打揉揉按按他就說是好受了一些，可是一停下來他又呻吟了起來。我就給他打了電話，誰知電話一通他就掛掉了。一連三次都這樣。沒辦法，只得問娜嬸怎么辦，商量了一下就把他爸送到了醫(yī)院。確實是病了，血糖都升到26了。就決定留院。先是我在醫(yī)院看護(hù)，娜嬸回家去收拾他爸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接著是我回家吃飯洗澡再來輪換夜里看護(hù)。

夜里12點多的時候他突然來了電話，問我上哪去了怎么不在家，我說你爸病了在醫(yī)院。他問我怎么不打電話告訴他，我說打電話你不接，想不到他竟發(fā)火了，說打不通你不懂再打嗎？我好委屈，就在電話里跟他說了他爸的病情，還問他什么時候來。他說：“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醫(yī)生，糖尿病又不是什么病?！蔽衣犃撕皿@訝，他怎么這樣說話呢？怎么這樣對待他爸呢？

都說病人在醫(yī)院治病是醫(yī)院的事，其實醫(yī)生只是看病的，護(hù)士只是打針的，吃喝拉撒洗澡洗衣服睡覺全都是家屬陪伴處理。一大堆的事，非常的艱苦，又非常的煩心。一天24小時，人只要活著就什么時候都有事。好在娜嬸人不錯，她有點感冒，有點咳嗽，但是白天還是到醫(yī)院來幫我做些事。晚上我就艱苦了，醫(yī)院不給家屬睡覺的地方，就一張椅子，你叫我怎么睡覺呢？椅子只能坐，睡地上不行，睡到他爸的床上更不行，所以夜里我根本就沒法睡。累了就坐在椅子上抓著椅背打個盹，精神了就到外面走廊里走走。

在醫(yī)院里，有兩件事我真是嚇得不輕。一件事是：有一天夜里我到外面走走看看了一會，回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爸沒睡在床上，原來是他坐在衛(wèi)生間的坐便器上睡覺。他說那樣依靠著睡舒服。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第二件事就讓我更怕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我到外面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爸沒睡在床上，我以為他又是睡到衛(wèi)生間的坐便器上了。其實也沒有。我又回到房間找，其實也沒有，床上床下門前門后都沒有。是不是跑到別的房間了，就一間一間去找，也沒有。我慌了，就跑出來一條路一條路地看，天啊他已經(jīng)坐在一個人的摩托車上了。我覺得那個人不是好人，說不定是想拐賣，就咆哮著沖了上去。

“你干嗎？”

“我沒干嗎呀，他說他要坐摩托回家。”

沒事了，但是從那起我就時時提防處處小心了，就是他睡了我也不敢放心睡。

他爸在醫(yī)院里住了十二天，醫(yī)生說要治療觀察一個療程。實際上他心和只是一次到過醫(yī)院，也就是最后結(jié)賬的那天，結(jié)完賬就把他爸帶回來了?？墒腔氐綐窍滤筒簧先チ?，說是要找人說點事。

老實說家里的事也不是太多，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娜嬸也能忙過來。我想其實娜嬸也是盡量不讓我做，娜嬸確實好，我從來沒看到她發(fā)火，她做什么都很用心，做人非常誠懇。原來我總以為我做人是最好的了，想不到她比我還要好許多。后來我知道她的好實際上是迫不得已，她無依無靠，她不得不好。她說她以前也很漂亮，追她的男人一大堆，不知怎么就瞎了眼嫁給超學(xué)。她說那個超學(xué)經(jīng)常在外面亂來，還把女人帶回家。她罵那個妖精，跟超學(xué)吵，結(jié)果人家兩人聯(lián)手就把她給趕了出來。離婚了，三個女兒都嫁人了，但是她都跟不去。娘家已經(jīng)回不去，死又死不了，就在街上一個老舊的修理廠旁邊租了個小小的房子，就一個人過。以后怎么辦，那是以后的事。

娜嬸確實可憐，可是我覺得我比她還要可憐。她一個月有幾千元的收入，我卻一分錢都沒有，要買什么花多少錢就得跟他心和要。雖然叫他給他都給，但是我總想有一些自己的錢。有一回我突然有了取代娜嬸的想法，讓他把每個月給娜嬸的幾千元錢交給我，但是有一個問題是我不懂打針，不過我覺得我也可以學(xué)。他爸的情況是現(xiàn)在每天都要打二針了，因此娜嬸在打的時候我就靜靜地站在一旁看。他不說什么我就不知道說什么，想了想娜嬸的情況之后我也就打消那個念頭了，就跟他提出是不是出去找點工做。后來他就幫我找了份在超市做導(dǎo)購員的工作。我覺得很好，每天都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求助于我，我還結(jié)識了幾位姊妹和幾位老板。

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誰知我高高興興地告訴他的時候他卻說：“好了。你不要去打工了，在家里好好地呆著，給我生一個男孩子?！?/p>

我把事情告訴娜嬸的時候娜嬸也有點高興，說他的考慮是對的，懷上了就要注意保胎。要是生了個男孩他都要歡喜壞了。他做夢都想有個男孩子。我把事情告訴我媽的時候我媽也說你應(yīng)該聽他的話，說你現(xiàn)在不是你一個人了，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好好照顧好孩子。我聽了我媽的話就笑了，我說媽你看到孩子在哪嗎？我媽說孩子不是在你身上嗎？

懷上孩子，我發(fā)現(xiàn)我身體和心理都在發(fā)生著很大的變化。一個是比較煩躁，再一個是有點惡心，還喜歡嘔吐。有很多很多的早上我早早就起了床，然后就一手扶著墻角一手捂著嘴巴對著廳里做報告。我自己都覺得我嘔吐的聲很可怕，但是又控制不了。其實有什么好吐的呢，晚飯昨天晚上就吃了，早餐起來還沒開始吃早餐呢。再一個是不想吃，沒胃口。娜嬸見了就非常擔(dān)心，一方面勸我一定要吃。有時候我看到娜嬸見到我把東西吃了進(jìn)去她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笑容，好像是我把東西吃進(jìn)了她的肚子。晚上的時間就難熬了。天黑的時候娜嬸就走了，他心和半夜才回家來。我非常孤獨，非常無聊，甚至是非常害怕。我明白我是需要有個人陪伴，就給他打電話，他有時候接了電話就隨口說一會就回，其實他的一會非常久。有時候他不接電話我就發(fā)信息，但是也不回信息。我真是生氣得不得了，有時候都生氣得一個人哭了起來。我都不知道一個人哭過多少次了。都說城里人很多，可是我的身邊就一個人都沒有。有一次我在電話里哭著把他罵了一頓，我說你不回來我就要死給你看了。他總算是回來了。但是一臉的不高興，回來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躺在床上看手機(jī)。

第二天我跟娜嬸坐的時候好久都不說話，娜嬸說你怎么啦眼睛紅紅的，我想了一會，終于鼓起勇氣把事情跟她說了一下，她說算了男人就那樣的，用你的時候都想把你當(dāng)塊肉吃，不用你的時候就像臟衣服一樣脫下來就扔在一旁，看都不多看一眼。她說她以前的那個鬼也是那樣的。我都害怕了，我說他說不定也跟你的那個鬼一樣的，娜嬸安慰我說不會的你的孩子還沒生出來呀，說不定是男孩呢。我聽了就更怕了，我說要是生了女孩怎么辦？她說不會吧你的感覺怎樣呢？我說我不知道，她聽了就笑了，說你不是不知道，是你不把心思放在那上面。于是她就搬了一張椅子讓我坐，然后就很認(rèn)真地跟我交流起懷孕的體會來。

“老人說酸兒辣女，懷了男孩一般是比較喜歡吃酸和咸的東西，而懷女孩就喜歡吃辣和甜的東西?！?/p>

我一聽就懵了：“我什么都不想吃，硬要吃的話，是甜是酸我都不管?！?/p>

“那就要看肚子了。懷男孩子肚子比較尖比較挺，肚子還有一條線。懷女孩子肚子比較圓比較大?！?/p>

“是嗎？” 我說著就站起來掀起衣服說，“娜嬸你給我看看?！?/p>

娜嬸也站了起來看，然后說還早，還看不出來。接著她又說：“也可以看肚臍眼。肚臍眼比較突出的是男孩?！?/p>

“那你給我看一看?！?/p>

“好像是有點突出?！蹦葖鹂戳丝?，又說“也可以看看皮膚。懷男孩皮膚就會差一點，懷女孩皮膚就非常好看。”

聽她說我的肚臍有點突出我非常高興，又提到皮膚，就說：“是嗎？你看我皮膚好看嗎？我可以把衣服全都脫下來給你看?！?/p>

“不用不用，你長得好看，非常好看。”

“什么？你的意思是——”

“哦，不是不是。好看是好看皮膚是皮膚?！彼又终f，“以后還有看胎動。男孩子胎動比較激烈，肚皮會鼓動一個一個的包。女孩就比較輕柔?！?/p>

“天啊，懷個胎也有這么神秘呀?！?/p>

隨時間的過去，我的肚子漸漸有了一些規(guī)模。我?guī)缀跏敲恳惶於己湍葖鹛接?，讓她看一看聽她說一說。種種的跡象表明很可能就是男孩。特別是肚臍眼，特別是胎動，那小家伙確實是調(diào)皮，好像是在舉拳比步，把我的肚子弄得一鼓一鼓的。我的心里好興奮，我知道這就是我的孩子了，我覺得自己也真是瞎了眼，孩子就在自己的身上咋就看不出是男是女。

讓我很生氣的是他心和還是那樣沒心沒肺照樣早出晚歸，晚飯還是基本是在外面吃。有一次他回來的時候竟然是2點51分了。

那一夜我哭得兩只眼睛都變成了兩顆紅荔枝。我真擔(dān)心他會在外面亂來，我更害怕他某一天會突然把一個女人帶回來。娜嬸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這樣不僅會傷害了自己也會傷害了孩子。

四

八個多月了，不久就應(yīng)該生產(chǎn)了。身體已經(jīng)嚴(yán)重變形了，我覺得肚子確實大，確實沉，走一會兒路也覺得好累，就是想看一下自己的腳尖也好困難。吃還是可以，兩碗飯也沒問題。但是吃下去了又覺得脹。我問娜嬸我為什么這么會吃，她說你一碗是給孩子吃的，一碗才是給你自己吃的。最艱苦的是睡覺，平著身睡覺得非常有壓力，側(cè)著睡也不舒服，后來干脆坐。其實坐也坐不了一會。就起來走，實際上也走不了幾步。還有心里的煩躁和不安，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把孩子生出來，不知道生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喟?，想不到懷一個孩子這么艱苦。都說做女孩子非?？鞓罚磥硎怯卸嗌倏鞓芬簿陀卸嗌偻纯?。

事實上懷孕還不是最痛苦的事，最痛苦的事是生產(chǎn)，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才是人間最痛最痛的痛，那種聲嘶力竭的喊叫，那種令人幾乎窒息的暈昏，我覺得我可能就要死了。

經(jīng)過整整一夜的折騰和拼搏，孩子終于下來了，我的呼吸也連接上去了。隨著一聲甜蜜的嬰兒的哭聲，我覺得我的臉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笑容了，我已經(jīng)頑強(qiáng)地闖過鬼門關(guān)了。護(hù)士說，是男孩，恭喜啊！我聽了忽然眼睛一亮，卻又馬上模糊了，我知道眼里里已經(jīng)涌滿了淚水。我哭了，我已經(jīng)高興得無法控制地哭了，多大的疼多大的苦馬上都變成幸福了。我終于當(dāng)母親了，不生過孩子的女人，是無法享受到這樣的苦疼和幸福的。我甚至默默地想，我的苦難總算結(jié)束了，從今以后我就可以揚(yáng)眉吐氣地做人、幸幸福福地生活了。

實際上我的想法又錯了，幸?？鞓酚?，但是苦和累更多。老實說，這孩子特別能哭，想吃也哭不想吃也哭，拉屎拉尿哭不愿意拉撒他也哭。看得出他心和特別喜歡這個孩子，回來的第一件事肯定是過來看一回孩子。說來也有點奇怪，他看的時候這孩子就竟然不哭了，而且一雙眼睛很專注地看著他，好像有什么要緊的話要說。他知道孩子還不會說話，就學(xué)著孩子的腔調(diào)逗了幾句，想不到這孩子竟然還笑了。他接著就罵我“你剛才是瞎了還是聾了，你沒看到孩子在哭嗎？”我都懵了，我眼睛耳朵都沒問題，問題是我怎么哄他都哭。夜里就更苦，一個夜我能睡上多少時間基本上都是由孩子來決定的。這孩子好像特別地喜歡黑夜，我都困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還是不想睡。我發(fā)覺哄他睡的一個好方法是把乳頭塞進(jìn)他的嘴里，他的另一只手也沒有空著，就摸著另一個乳房。就是這樣的情況了，你說他睡著了我還能入睡嗎？

滿月酒是在一家叫做豐元的酒店舉行的。來的人很多，一個個衣著整潔光光鮮鮮。特別是那些女的，一個個富富貴貴靚靚麗麗，而且都抹了口紅畫了眉，而且都是滿臉笑容的，兩片嘴唇就像兩面鮮紅的飄揚(yáng)的旗幟。我偷偷地低頭把自己看了兩回就不敢再看了，確實是慘不忍睹。衣褲不是太舊，可是顏色和款式都差了幾十年。孩子就抱在懷里，而且含著乳。他睡了。這孩子就喜歡含著乳睡。我非常尷尬，千人百眾坦胸露乳，真是讓我羞得不敢把頭抬起來，但是我又不能對來祝賀喝酒的人不聞不問。大廳非常大，幾十張桌子客人都坐得滿滿的?？磥碚l都非常的高興，說說笑笑熱熱鬧鬧。我既高興又害怕，想不到他有這么多的朋友，想不到有這么多人來為我們的孩子祝福。

開席了，酒菜上桌了。孩子醒來了，但是他不知道高興，反而哭了。不知是怎么回事，總是在努力地哭，聲音特別的響亮。

不一會那位姓張的教導(dǎo)就走過來把嘴哈到我的耳邊，說嫂子校長叫我送你和孩子回家。這個張教導(dǎo)確實好，上車的時候是他給我開的車門，等我坐好了他才輕輕地把車門關(guān)上。路上他突然說“黃一”這名字不錯，是一不是二，叫起來響亮，意義又很好。我問張教導(dǎo)你說誰，他說你孩子的名字呀，校長起的名水平就是高。我都懵了，孩子的名字就叫“黃一”，黃是姓，“一”才是名，當(dāng)校長的人應(yīng)該認(rèn)很多字，怎么給孩子起這么一個不識字的人也會認(rèn)會寫的字做名呢？

回到家里了，娜嬸已經(jīng)給他爸做好飯端了進(jìn)去，她也準(zhǔn)備吃飯了。看到我忽然回來娜嬸很驚訝，問我是怎么回事？我說黃一又哭又鬧，他就叫人把我和孩子送回來了。娜嬸問黃一是誰，我說就是他給孩子起的名。娜嬸說好啊這名字好啊，接著過來把黃一的一只手抓起來就往嘴邊靠，嘴唇也張得很開，不停地說嘎嘎嘎，兩排牙齒不停地咬動，好像很香的樣子，好像非常好吃的樣子。黃一竟然笑了，一雙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娜嬸，好像非常地關(guān)注，卻又非常地茫然。

娜嬸問我吃飯了沒有，我說沒有，她聽了非常驚訝，那么好的酒席你也沒時間吃一口呀？我說哎，娜嬸說說不定他一會兒會給你母子拿些好菜回來。我說黃一還不會吃，他是不會給我拿菜的。娜嫂就不說什么了，放下筷子給我做飯。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黃一一天一天地長大。我的日子也是跟黃一一起一天一天地有哭有笑。當(dāng)然我的哭并不是來自孩子，而是他心和，我的笑才是來自我的孩子。

黃一七八個月的時候情況就有點可怕，開始長牙了。長牙好，可是他總是喜歡把我的乳頭當(dāng)肉咬，而且嚼，小腮一鼓一鼓的，好像我的乳房就是肉，好像很香很香的樣子。有時他把我咬得疼痛難忍，就厲聲斥責(zé)。這家伙好像也知道人罵，兩只眼珠一動不動地瞪著我，然后松開嘴就哭。心和看到這樣的情況就罵“你是怎么啦？你沒看到把孩子嚇哭了嗎？”我真是冤枉得眼淚都流了。除了流淚，我還能怎么樣？

老實說娜嬸對我的關(guān)心幫助是很大的，不干活的時候就幫我逗黃一玩。這孩子也有點怪，在我的手上又哭又鬧，可是娜嬸一抱過去在屁股上拍幾下那哭聲就馬上停止了，好像開關(guān)就在屁股上。接著娜嬸就心平氣和語重心長地教導(dǎo)我說：“你不要總以為孩子的哭就是哭，他是在跟你說話，他是在跟你表達(dá)著某種的訴求，是不是想吃了或者是不想吃，是不是想拉屎拉尿了還是不想拉，是不是想睡了或者不想睡。你應(yīng)該細(xì)心觀察用心思考，比方說臉部的表情腳手的動作，還有便便漂亮不漂亮，是稀是結(jié)還有氣味的濃淡?！蔽衣犞犞寂宸梦弩w投地了，想不到她娜嬸養(yǎng)育嬰兒照顧孩子的經(jīng)驗這么豐富工作這么細(xì)致。要不是娜嬸幫個手我一個人都忙成陀螺了。

心和他在家的時間不多， 半夜才回來，天亮就出去。按心說，我確實是希望他能夠多些時間在家里，我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是希望他跟我說說話就可以，要不讓我看到他也可以。實際上那是不可能的，除了責(zé)怪和罵，他是不會隨便跟我說話的，就是多看一眼都不會。我都怕了，總是覺得我在哪里得罪了他，其實都沒有。娜嬸也多次提醒我要注意點，要抓緊點，女人生孩子是男人出軌的危險期。我也想注意點，也想抓緊點，可是注意什么呢，夜里我都睡了他還沒回來，天亮我沒醒來他就出去了。他沒有尾巴，我怎么去抓呢。

我媽是農(nóng)村人，好久都沒進(jìn)一回城，其實她也不習(xí)慣進(jìn)城。有幾次我媽來了鞋沒脫就進(jìn)來了，娜嬸見了就說要換鞋，要把鞋脫掉，進(jìn)來后就換上屋里的。我媽也真的有點好笑，出去的時候有把屋里的鞋穿了出去。一脫一換，全都搞反了。有一次心和也看在眼里，雖然他沒說什么，但是一臉的不高興。

當(dāng)然，他心和對黃一這個孩子還是非常喜歡的，但是他只是喜歡孩子的笑，不喜歡孩子的哭。孩子笑他就開心，孩子哭他就罵我。有一次吃糊的時候可能是有點燙，黃一一扇手就把碗打掉了，我很生氣地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想不到黃一的一只手也往我的臉上就是一打。

不知為什么，黃一竟笑了。這孩子，我又把巴掌舉起來，做出要打的樣子。

“你干嘛？”想不到心和大聲地喝了一聲。

“這孩子——”

“孩子怎么啦？你做錯了你還不知道？”

“我——”

我不說話了。我哭了。天啊，他心目中只有孩子，沒有我。

“你知道打屁股要傷腦嗎？”他停了一下又說，“我告訴你啊，以后孩子吃東西40度左右就可以了?！?/p>

我確實不服，孩子頑皮了不打屁股往哪打。孩子吃東西，我怎么知道是多少度。想不到第二天他真的買回了一支溫度計。事情又多了一件，孩子吃飯之前必須測試一下溫度。

有一件事我很不想說，但是又不能不說。就是心和他爸。有幾次我到他房間收拾碗筷的時候他竟然傻乎乎地看著我，后來有一次他竟然走過來把我抱住了。幸好我有點力氣，兩下三下就掙脫了。我真的好害怕，但是我不敢還手，只是悄悄地告訴娜嬸。誰知她不驚不訝，說沒什么，做不了什么。我吃驚地問他也抱過你嗎，娜嬸笑了笑說不就是抱一下嗎？但是我還是怕，怎么說我都不是給他抱的，萬一心和知道了說我和他爸亂來怎么辦？娜嬸聽后“噗”的一聲都笑出聲來了，但是沒有接著說什么。自那以后我好長時間都沒有進(jìn)他爸的房間。有一次心和叫我把一包餅干給他爸送去，我說等娜嬸回來再叫她送。心和一聽就生氣了，說你怎么這樣不孝敬呢，叫你做一點兒的事都不愿意。我說他不正經(jīng)，接著就粗略地把事情跟他說了一下，誰知他聽了就生氣了，一開口就罵：“你不知道他癡呆了嗎？他能把你吃了嗎？”

天啊他爸錯了也對呀。

五

黃一三歲了，上幼兒園了。幼兒園不遠(yuǎn)，下了樓走十幾分鐘就到。開始的時候黃一還是蠻喜歡的，走路幾乎都不是走而是跑。幼兒園還沒開門的時候他就讓我陪著在那里等，放學(xué)了人家都要關(guān)門了他還要在那里跟幾個孩子追趕。十幾分鐘的路對大人來說沒什么問題，對一個三歲的孩子就是問題了。沒辦法，只得讓我背。本來開始還是我自己提出要背的，后來累了我就讓他下來走一段，誰知他說他不累，就不肯下來，結(jié)果把我弄得非常累。不知是走路不用腳了還是高高在上了，這孩子竟然得意忘形了，身子一聳一聳的，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抓著我的頭發(fā)一拔一拔地，嘴里還喲喝喲喝的，把我弄得腳也走不穩(wěn)頭上非常疼。這孩子真是把我當(dāng)牛當(dāng)馬了。我吆喝了一下他停了一會，后來又繼續(xù)。我非常生氣，干脆把他放了下來。這孩子好像也生氣了，放下來后他就走。但是他是往回走。沒辦法，我只得讓他又騎到了我的背上。弄了好多次之后我就告訴給心和，希望他能夠教訓(xùn)教訓(xùn)孩子，孩子就怕他，他一瞪眼黃一就不敢動。你知道他怎么說，他說你不知道他是孩子嗎。我好委屈，明明是孩子不對，欺負(fù)了我，怎么還是我不對了呢？

幼兒園不是學(xué)校，但是跟學(xué)校差不多，老師是要教書的，放學(xué)回來要做作業(yè)的。其實作業(yè)很簡單，就是寫些字。數(shù)學(xué)是寫1到10，語文是寫拼音字母。問題是黃一他不想寫，他把本子拿出來就扔在我面前，說你寫呀。我非常生氣，但又不好發(fā)火，就壓著火對他說寫吧寫好了媽給你買果凍吃。他一聽就來了興趣，說你去買我就寫。我說好吧我現(xiàn)在去買你現(xiàn)在就寫。我到樓下買回來了，他也把字寫好了。我把果凍給了他，然后拿起本子看，天啊，他就寫了幾個1字。你知道他的1字怎么樣，像蚯蚓一樣。我說你怎么這樣寫字呢，接著就把他拉過來，幫他手拿著筆寫了幾個，誰知他把筆用力地往地上摔，然后拿起本子就撕。看樣子他不急，一回一回地撕，撕完后就扔，結(jié)果一個本子都撕爛了，紙屑也扔了一地。我非常生氣，忍無可忍，就往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誰知他并不知錯，好像是以為我錯，突然伸手抓住我的頭發(fā)往桌上按。這小子好像是用盡了力氣，我被弄得頭皮非常疼，我都委屈得哭了，但是又不敢出手推開他，我怕傷了他。忽然吱嘎的一聲門就打開了。心和回來，黃一也住手了。

“怎么啦？”他很驚訝地問。

“她打我?！秉S一還先告狀了。

“我叫他寫字，他就是不寫。”

“你怎么把本子撕成這樣？”

“不是我撕的。”黃一忽然會說假話了。

“有你這樣教子的嗎？”

“你知道黃一他——”

“黃一怎么啦？你不知道他是孩子嗎？”

我不想說了。在他的心眼中我怎么說都是我的錯。我哭了，但是沒出聲，只是靜靜地流淚。沒想到心和的火還在燒：“你怎么給他買果凍吃，你是想害死孩子嗎？”

我真的好委屈，他竟然把我看成惡人了。但是我不想伸冤。其實也伸不了冤，怎么說都是我錯，我還能夠說什么呢？我能做的事只是哭。

“哭？你哭就解決問題了嗎？”

我本來只是流淚，經(jīng)他這么一說我竟把哭聲放了出來，然后就跑到了我的房間。想不到黃一也哭了，聲音比我的還要大。娜嬸急忙出來哄，然后把黃一抱了進(jìn)來。

“哦哦哦，阿儂莫哭，不要怕，阿儂乖。”

娜嬸哄孩子看來有一套，我卻不想搭理黃一，這孩子確實是太不聽話了。問題是黃一好像并不恨我，還主動往我的身上靠。

“你注意點啊，黃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啊?！?/p>

心和的聲音很大，接著就聽到一聲“嘭”的一聲的關(guān)門聲。他出去了。

“我都不想跟他過了?！蔽腋葖鹫f。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能上哪去？”

我無言以對，娜嬸說的也是事實，我知道出了門就不知往哪兒走。

一天晚飯后，幫忙孩子洗好澡之后我就準(zhǔn)備收拾碗筷，心和就坐在廳里看手機(jī)。黃一突然跑來說媽他要去騎馬。我說媽沒空，騎啥馬啥牛。

水龍頭開著，嘩嘩的。碗筷碰碗筷，乒乒乓乓的。忽然聽到心和好大的聲音，但是不太清楚在說什么，就停下手來，關(guān)上水龍頭，卻又沒有聽到什么了。于是又接著我的洗刷，碗、筷、盤、水的交響樂再次奏起。

“你到底要去還是不去？”他心和幾乎是在怒吼了。

這回我聽清楚了，是心和在吼，但是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就停止了洗刷，拖著兩只油膩膩的手走了出來。

“媽，我要到廣場玩，去騎馬?！?/p>

我終于知道是心和叫我一起帶孩子去廣場玩，就回到廚房用洗潔精把手洗干凈，抹干，然后走了出來。沒洗完的筷碗盆鍋，回來再洗了。

心和已經(jīng)開門出去了，我給孩子穿好衣服系好鞋，出門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他的影子了，肯定是先下去了。我按了電梯的按鈕，可是等了好久門才打開。終于進(jìn)了電梯，卻忽然發(fā)覺我的頭發(fā)還沒梳，不知道亂到怎么樣。女人的頭發(fā)實際上也是女人的美，女人的美也可以相當(dāng)于命，可是孩子更重要，自己的命也就沒有時間去思考了。

走出樓梯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心和的摩托車已經(jīng)嘟嘟嘟地響起了。

“干什么都是磨磨蹭蹭，出個門也打扮半天?！?/p>

我知道他是在罵我，但是我不說話。我的心里很委屈，頭發(fā)都沒來得及梳一下，連鏡子也不照一下，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我還打什么扮呢？

黃一自己爬著坐上去了，我一走到一只腳跨上去了，摩托車突然就動了，后腳還沒收上來手也沒抓好摩托車就沖刺了。我的身子很自然地往后倒去，幸好有個后尾箱頂住，幸好雙手急忙往前抓到他的腰上，不然就后腦朝后摔下去了。

太陽河廣場非常大，每到夜晚就燈光閃爍人頭攢動。坐木馬、開飛機(jī)、碰碰車、爬城堡、打氣球、砸罐子、釣釣魚扔圈圈什么的。我和孩子下車后他就“嗚”地一聲把摩托車開走了。我不知他去干什么，就一個人帶著黃一玩。

玩什么好呢，黃一帶著我，坐了木馬，開了飛機(jī)，又釣了回魚，然后吃西瓜汁。看得出他非常的開心，后來就很急地說是要撒尿。衛(wèi)生間在廣場的邊上，但是必須過馬路。沒辦法，我只好帶孩子轉(zhuǎn)到城堡的后面，但是后面也有很多人。我說黃一，媽跟你到馬路那邊撒尿好嗎？黃一說不，接著就在我的身邊把小雞拉出來就尿，臉卻看在城堡那里。不知道他的尿拉完了沒有，轉(zhuǎn)身的時候有些尿水竟然尿到我的腳上了，還熱乎乎的。我很生氣，也很尷尬，但是我不敢罵，因為我看到很多人都在看著我。黃一不管，一轉(zhuǎn)身就上去了，我叫他小心點，他頭都不回。這孩子，性格就像牛馬。

城堡里的孩子很多，爬上去的滑下來的鉆洞口的打翻滾的咿咿呀呀好不開心。非常的好玩，但是你撞到我我踩到你那是正常的。我看在眼里，心都給吊了起來。

已經(jīng)好久了，黃一還沒有出來。我也想拉尿了，但是不能去，萬一黃一出來找不到我怎么辦？問題是尿意越來越重，沒辦法，我就撥打了心和的電話。撥了一次停了一下又撥，撥了三次都通著，但是都沒接。又不敢離開，離開了黃一出來找不到就麻煩了。沒有辦法了，我只好很努力地憋。我覺得自己幾乎都要崩潰了，憋尿那種難受，怎么說呢，不知道怎么說，反正不是活人能夠忍受的。我真是恨不得馬上就變成孩子馬上就把褲子脫下來蹲下去尿。

心和終于回來了。我問你去哪了電話也不接，他不說為什么不接電話，而是把黃一叫了出來，笑著說好玩嗎要回家了嗎？黃一一臉的滿足，說要回家了。

“等等，我上回衛(wèi)生間?！蔽艺f完就急忙向馬路的對面跑去。

因為人較多，又等了一會。問題終于解決了，一身輕松了，可是回到原地卻沒了心和和孩子的影子。

“是不是搞錯了地方，不對，就是這里，旁邊是個妹子在賣椰子?！?/p>

“可能是他帶孩子去買什么了吧?！?/p>

于是等。十五分鐘過去了，還不見人影，就撥了電話。通著，但是沒接。想去找，又怕他們回來找不到，人山人海。于是只好在原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半鐘頭過去了，一個鐘頭已經(jīng)過去了，心和和孩子還是沒回來，我有點害怕了，不會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吧。

“出事了?！蔽业谝粋€想到的事是撥打110，可是一想又不對，女人出門找不到老公和孩子也能報案嗎？

十二點都快到了，我突然想起剛才出門的時候不知道把門鎖好了沒有。于是叫了輛摩的，還對摩的司機(jī)說是回去待下要回來。摩的司機(jī)問我住幾層，我說1808。

到家了，想不到門真的沒鎖好。慘了，小偷進(jìn)門了，可是打開門的時候我卻驚住了：他心和竟然已經(jīng)回來了，他正坐在沙發(fā)上跟孩子看著電視呢。

“媽媽媽媽我要洗澡?！?/p>

“天啊，他還在等我回來給孩子洗澡呢?！?/p>

走進(jìn)衛(wèi)生間，我看到一堆心和換下來的衣服。我也顧不上那么多了，事情多著呢，洗了孩子，還要洗自己，還有幾個人的衣服，還有廚房里沒有洗刷好的碗筷盆鍋。就動手幫助黃一洗澡。

我拉著洗完澡的孩子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的時候忽然聽到嘭嘭嘭的敲門聲，我拉開一看，原來是摩的司機(jī)。我這才猛然想起剛才跟摩的司機(jī)說要回廣場去。

“怎么這么久？”摩的司機(jī)問。

我急忙說：“不去了，我不去了。”

摩的司機(jī)走了，我一把門關(guān)好心和就問：“他是誰？你要跟他上那去？”

“他是摩的司機(jī)?！?/p>

“你怎么認(rèn)識他？”

“我不認(rèn)識他。”

“不認(rèn)識他怎么找上門來？”

“我剛才坐他的摩托回來，我跟他說要回廣場去?！?/p>

“你要回廣場去干嗎？”

“我不是要去找你和孩子嗎？”

“我和孩子不是在家里嗎？”

“我怎么知道你已經(jīng)回來了？”

“你不是長著兩只眼睛嗎？”

我閉嘴了，跟不想講理的人是講不了理的。我轉(zhuǎn)身走進(jìn)衛(wèi)生間，然后把門關(guān)上，然后擰開了水龍頭。一陣涼水的淋浴，我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他愛孩子，但他不愛我。

六

那天夜里，實際上是后來的許多天的夜里，我都沒睡好，就是不小心睡著突然醒來了也在想：他為什么那么的不愛我？進(jìn)入他家的門已經(jīng)四年多了，我有什么不好呢，我一點都不懶惰，雖說家里沒有太多的事做，但是我總是盡量地不讓腳手閑著，衣服收回來了我總是一件一件地幫他折疊好，家務(wù)事主要是娜嬸做，但是我有空了也盡量幫個忙；我有衣服穿，所以我基本上不買什么衣服，就是買了幾件也是挑不好的幾十塊錢的，打牌沒興趣，麻將我不懂，喝水我喝白開水，就是看電視我也盡量把亮度調(diào)低聲音調(diào)小，我知道亮度和聲音都是錢做的。在我的印象之中，不管他對我怎樣地瞪眼呵斥，我對他都輕聲輕氣兼百依百順，對他的老爸我也是和和氣氣恭恭敬敬。就是對娜嬸也沒有罵過，只是有幾次吼過孩子?？偠灾矣X得我已經(jīng)好得不能再好了。記得從懷孕到生了黃一，幾年了他也沒跟我親熱過幾次，三心二意的，虎頭蛇尾的。我曾幾次轉(zhuǎn)彎抹角地對娜嬸訴苦，還流了眼淚。我希望她是不是去跟他說一下，娜嬸說她不敢，她只是校長請來做保姆的，要是他發(fā)火起來飯碗就沒了。我也曾想是不是把事情告訴父母，我最大的靠山就是父母了，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沒用的，他們根本就不是山，告訴父母除了讓他們擔(dān)心和害怕，還能怎么著？我也曾想到告訴弟弟，但是我也馬上否定了，弟弟瘦瘦小小，老婆都敢欺負(fù)他，他怎么敢打罵心和呢。后來我竟然想到了離家出走，可是又不知道該往那兒走。再后來我想到死，死我倒不怕，但是我又放不下孩子，我死了黃一怎么辦？

把一個又一個的想法想過之后，一天夜里我忽然想到了麗妹。對了，就找麗妹。這門親事是她介紹的，她應(yīng)該了解心和。她老公張教導(dǎo)人非常好，有什么話也可以講。

一天上午，我?guī)еS一出門找麗妹。我認(rèn)不了路，就叫了輛摩的。麗妹見了我非常驚訝，也非常熱情，問我怎么這么久了才來一下，問我是不是把她忘了。她地方很小，一個小小的鋪面，一條小小的路進(jìn)去，里面堆著很多很多的東西，洋蔥、蒜頭、生姜、紅棗、黨參，枸杞、臘腸、榨菜什么的。就一張椅子，就放在門口一邊。我坐了椅子，孩子就坐我大腿，麗妹卻在那兒站著。我很是不好意思，讓她坐，她卻硬是讓我坐，還到隔壁拿來兩瓶王老吉給我們母子倆。接著就一屁股坐在一袋蒜頭上。

“這么多東西呀?！?/p>

“不多。有時候更多。”

“好賣嗎？”

“好賣啊。我批零，銷量大?！?/p>

“批零是什么？”

“就是批發(fā)和零售，買多的就便宜一點?！?/p>

“就你一個人？”

“對呀?！?/p>

“張教導(dǎo)，他不幫你嗎？”

“他不行。他是老師，做生意人家要罵。”

“哦，那你真的好辛苦啊?！?/p>

“苦不怕，有錢賺就行?！?/p>

“你家也有保姆嗎？”

“沒有啊，我們怎么養(yǎng)得起保姆?！?/p>

“家務(wù)誰干呀？”

“他干呀。在家里他什么都做?！?/p>

“什么？”我聽了好驚訝，“他做什么？”

“做飯，洗刷，拖地板，洗衣服，他都干?！?/p>

“?。恳灿羞@樣好的男人？”

“男人不好你嫁他干嘛？”

“他給你錢嗎？”

“給啊。他的工資卡都在我手里?！?/p>

“什么，他的工資卡也在你手里？”我真是無法相信，“那，他要花錢怎么辦？”

“我給啊。他要用錢，他說一聲我就給?！?/p>

“麗妹呀你真是——”

“真是什么，男人，你就得管呀！”

“他是做官的，你不怕他——”

“我怕他什么，我有生意做，我有錢賺?！?/p>

“他，他是教導(dǎo)，他是做領(lǐng)導(dǎo)的呀。”

“他做什么我不管，就是做縣長我也不在乎，反正回家來了他就是老公?！?/p>

“麗妹呀，我真是服你了?！蔽疑钌畹馗袊@，“麗妹啊你的命真好，怪不得你吃得這么好看。”

“啥？我命好？我好看？”麗妹哈哈地笑了幾聲。

我沒笑。我心里很苦。

“怎么啦阿暖嫂？”

我嘴唇動了動，但是并沒有開口。我有一肚子的話，但是我不知道應(yīng)該從哪里說起。

“阿暖嫂你怎么啦？女人跟女人，什么話不可以說？是不是心和打你了？”

我搖了搖頭，說：“麗妹啊，我，我——”

麗妹一聽好像有點生氣了：“你這是連我也不相信了嗎？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其實，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說話，不理睬，我做什么都不對，我怎么做他都不滿意?！?/p>

“怎么——”

“他不回來我總想他回來，可是他一回來我又怕他?！?/p>

“阿暖嫂，你這是怎么啦，他是老虎啊？要是我早就跟他吵得天昏地暗了?！?/p>

“你說什么啦，吵架？”

“對呀，不吵架怎成夫妻？告訴你，架也可以打。”

我苦笑了，說：“女人，怎么打過男人呢？”

“打不過也要打，實在不行就報警?！?/p>

“哎——”

我長長都嘆了一口氣，然后不由自主地拉開王老吉的口子喝了一口，接著就一件又一件地把他心和怎么對我的事情訴說了起來。王老吉都喝完了，我的話還沒打住。

“我問一下。他跟你睡一起嗎？”

“沒有。他睡一個房，我和孩子睡一個房。”

“??？他多久才接近你一下？”

“好久?！蔽蚁肓艘幌?，說，“生了黃一后，到現(xiàn)在，有幾次?！?/p>

“什么？幾年時間才幾次？”麗妹說，“有問題了，肯定是有問題了?！?/p>

“什么？”

“男人，不可能不要女人的。不要說幾年，我看幾天他都受不了?！?/p>

“這么說——”

“有問題是肯定的了。”麗妹說，“你知道他跟哪些女人來往嗎？”

“不知道?！蔽液苷J(rèn)真地想了一下，就說，“我只是記得很久以前有一次吃飯，有一個女的，是教育局的副局長。”

“我不管她是什么長，女人就是女人。你看你家心和跟她怎么樣？”

“不知道。好像很恭敬?！?/p>

“還有呢？”

“沒有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天亮就出去，半夜才回來。他在外面怎么著，我怎么知道呢？”

“他的工資呢？”

“我不知道他工資多少，他也從來沒有說?！?/p>

“你查過他的手機(jī)嗎？”

“沒有。我摸都沒摸過?！?/p>

“阿嫂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要是我，我早就一腳把他踢掉了?！?/p>

“我也幾次想過離婚，可是——”

“可是什么？”

“離婚了我上哪去呢？”

“你以為只有他才是男人嗎？”

“孩子怎么辦？”

“扔給他。你都不要了，你還要他孩子干什么？”

“媽你要扔誰了？”黃一忽然抬起頭看著我問。

“扔你。你爸不要媽媽了，媽媽也不要你了?！丙惷煤艽舐暤卣f。

黃一一聽，忽然“嘎”地一聲就哭了起來。身子也在努力地往我的懷里靠。我心也軟了，一邊拍打著他的脊背一邊說：“不要怕，媽不會扔你?！?/p>

黃一不哭了，我卻流淚了。麗妹卻笑了，說：“阿暖嫂啊我看你就是心軟。”

“麗妹呀，你是不是跟你教導(dǎo)說一下，是不是讓他跟校長——”

“誰呀。”

“你家教導(dǎo)。”

“什么教導(dǎo)，他回家來就是老公，尊重一點就叫老張。你也一樣，難道他回家來你也叫他校長？”

“我是想讓你家老張跟心和說一下，讓他——”

“我可以讓老張幫你了解一下。至于讓他叫心和怎么樣怎么樣是不行的。你家老黃是校長，我家老張只是教導(dǎo)，是他的下級。”

我覺得也有道理，就說要不就叫他幫助了解一下。麗妹說這個可以，但是這件事千萬不能跟別人說。

分別的時候麗妹說不送了，只是反復(fù)叮囑說有空要多多來坐，還從包里拿出一張一百元的錢交給黃一。我讓黃一不要接，她就有點生氣了，說：“阿嫂呀你這樣就不對，孩子這是第一次來啊?！?/p>

七

看來麗妹做事就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第二天上午七點多就來了電話，說她問過她家老張了，但是有些話不便在電話里說，前后都有人，隔墻有耳，萬一有人聽到了就麻煩了。我感覺她肯定是打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覺得問題肯定不小了，于是趕緊把黃一送到幼兒園，接著就小跑一樣趕到麗妹的小店。我不坐摩的，起價就五塊錢。

“你吃早了嗎？”

“吃了?！?/p>

“去喝茶吧，時間還早。”

麗妹說著就帶我到對面不遠(yuǎn)的一間小茶店，找個偏靜一點的桌子坐了下來。茶還沒上來，我們的交談就開始了。

“我問過我家老張了。他說你家心和很好呀?！?/p>

“什么？他好？”

“是啊，我家老張說誰都說他好呀。他朋友很多，教育、醫(yī)療、公安、稅務(wù)、城管很多部門他都有朋友。很多酒店的老板跟他關(guān)系也很好。他對人很和氣，禮節(jié)很好，又非常大方，誰跟他都合得來?！?/p>

“是嗎？可是他——”

“阿嫂，昨天聽了你的話我很吃驚，可是聽了我家老張的話我就奇怪了。他黃校長根本就沒有像你說的那樣不好呀?！?/p>

麗妹的話真是讓我大吃一驚了，我聲音都有點顫抖了：“可是，我說的都是真話呀。”

“阿暖嫂，是不是，你錯怪他了?！?/p>

“沒有。一點都沒有。他對別人好不好我不知，但是他對我不好我心里非常清楚?！?/p>

“這么說是他對誰都好，就只是對你不好了。誰都說他好，只有你說他不好?！?/p>

“麗妹你——”

“教育局就是有一個女副局長，姓呂，大約是四十余歲。顴骨有點高，也比較漂亮，給人的印象是比較嚴(yán)肅，有點厲害。你家黃校長幾乎是每一年都當(dāng)先進(jìn)，縣上的省上的都當(dāng)。”

“他跟那個姓呂的副局長怎么樣？”

“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聽說她跟老公關(guān)系不太好?！?/p>

“哦。心和不會是跟她——”

“也不排除有這個可能。坐在臺上是領(lǐng)導(dǎo)，睡在床上是男女?！?/p>

我沒有說什么，只是覺得眼睛已經(jīng)模糊了。流淚確實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好辦法。

“其實你也沒必要太生氣太傷心，該吃吃，該睡睡，想吵架吵架，想砸東西砸東西?！?/p>

“唉，做女人怎么能那樣呀?！?/p>

“女人就應(yīng)該那樣，吵吵鬧鬧更相好，床頭打架床尾和?！?/p>

我要回家了，麗妹同樣沒有送，只是抓了兩個好大的紫紅色的洋蔥裝在薄膜袋塞給我。我說麗妹你這是怎么啦，她說又有什么呢，不就是兩個洋蔥。然后又有點笑著說：“阿嫂啊，都以為結(jié)婚有多好多神秘，其實婚姻就像是洋蔥，你一層一層往里面掰，其實里面什么都沒有。而且辣，有時辣得讓人流眼淚，幸好還有點好吃?！?/p>

老實說，麗妹是個粗人，但是確實有本事，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她并不漂亮，但是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我確實佩服她，羨慕她，佩服她的膽量，羨慕她的魄力。

對比之下，我就一塌糊涂了。

我該怎么辦？是不是我也應(yīng)該吵鬧應(yīng)該打？心里想是這么想，實際上操作起來又不好下手了。就說吵鬧吧，我很認(rèn)真地想了一下，心和他幾天都不見一回臉，見了臉都不想說話，還吵什么呢？打就更不行，心和力氣大?？磥碇皇Ｏ率谴蛟壹沂擦?。問題是看了又看又不知道應(yīng)該打砸什么好?？照{(diào)太高地板太硬，電視太貴冰箱太大，洗衣機(jī)熱水器倒是不大也不小，問題上面都帶電，引發(fā)觸電火災(zāi)怎么辦？后來我就想到了碗和盤，這個可以打砸，問題是都是不銹鋼做的，怎么打砸也不會破碎。后來我又把目光放在醬油上，這東西好砸，問題是玻璃瓶砸破碎了就是一地的碎片，打掃起來很麻煩，不小心就會劃破手腳。在后來我又想到砸雞蛋，這個很容易，隨手就可以，也比較安全，打掃起來也不是太難。問題是又覺得有點可惜，一顆雞蛋一塊錢。

時間就這樣白天走了黑夜來，天空有晴也有陰，我的心卻總也擺不脫陰暗。這天夜里，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把我敲醒了，我以為是心和回來了就急忙起來開門，其實門外并沒人。三點鐘已經(jīng)到了，心和的房里還沒人，天啊，真是，鬼都睡了他人還不知在哪瘋。打門聲又響起來，原來是他爸在打。我?guī)退逊块T打開了，亮了燈一看，我都嚇壞了，枕頭被子扔在地上了，他人也趴在地上，額頭都皺起來了。見了我他就不停地喊：“阿娜，阿娜，阿娜?！?/p>

“爸你這是怎么啦？”

“疼，疼。”

“哪里疼？”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肚子，肚子疼。”

應(yīng)該是他的病情嚴(yán)重了，我立即撥通了心和的電話，幾乎是在吆喝地說：“心和，你在哪？”

“我在南通呀，你誰呀？”

天啊，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于是對著手機(jī)狠狠地喊：“你回來啊，你馬上給我回來啊?！?/p>

“誰呀，心和?！?/p>

竟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想了一下感覺就像那個女局長的聲音。我正想問個究竟的時候他卻把手機(jī)關(guān)掉了。我又連撥打了幾回，回答的都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

我怕了，也慌了。娜嬸早就回去了，黃一還在睡。我不知道南通在哪條街，要知道的話我馬上就打摩的去把他拉起來。怎么辦，我立即打了120，接著又打了娜嬸的電話，可是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了。120還比較快，不多久就趕到了，我讓醫(yī)生等一等，醫(yī)生說情況已經(jīng)非常危急了。我哭了，沒辦法了，只得抱起黃一一起上了120救護(hù)車。到了醫(yī)院，黃一已經(jīng)醒來了，問我媽這是哪里呀他要撒尿，我說你撒吧媽沒空。

辦理了入院手續(xù)，心和他爸就被送進(jìn)了重癥病房?；仡^的時候一個護(hù)士劈頭就罵：“你這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叫孩子在這里小便?！?/p>

我沒有頂撞，孩子不對也就是我不對，就問了護(hù)士找來拖把拖地。忙完后又問醫(yī)生怎么辦，醫(yī)生說不需要怎么辦，可以回家去，有事會及時通知。

還回什么家呢，天已亮了，我一氣之下就拉著黃一找到了教育局。進(jìn)門的時候走廊里面沒有什么人，一個中年的男人忽然從一間房間走出來，把我和孩子都打量了一下，然后問我你找誰，我說我要找局長。他問我要找哪一位局長，我就說我找最大的那一位局長。他聽完了有點笑，然后就把我?guī)У阶呃缺M頭的一個房子前。房門開著，里面的一個人正坐在桌前看著什么，那中年人說潘局長有人找你，然后他就回去了。進(jìn)了門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男人有點瘦，不太像是個大官的樣子，就問你就是教育局最大的局長嗎，對方顯然是覺得奇怪，他問我是誰，我說我是黃心和校長的老婆。對方聽后馬上就“哦”了一聲，然后讓我坐，然后問阿嫂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說心和他爸病了，可是他半夜三點了還沒回家，還騙我說他在南通，然后就把手機(jī)關(guān)掉了，怎么打都打不通了。

“他就是在南通呀?！?/p>

“啥？他在南通干什么，半夜了都不知道回家睡覺?！?/p>

“你知道南通在哪嗎？”

“不知道。我要知道了就馬上坐摩的去把他拉回來了?！?/p>

“南通在江蘇省，他跟呂局長，還有幾位校長到南通去考察了?！?/p>

“就是那位姓呂的女副局長?！?/p>

“對呀?！?/p>

“怪不得我打電話的時候聽到一個女的問誰呀。然后就關(guān)了手機(jī)。”

“你說什么，你聽得出呂副局長的聲音?！?/p>

“是?！?/p>

“哦?！毙张说木珠L問，“他爸的病怎么樣？”

“糖尿病，醫(yī)生說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發(fā)癥了，現(xiàn)在在重癥病房?！?/p>

“??？你怎么不早跟他說?！?/p>

“他關(guān)機(jī)了，打不通。”

“我現(xiàn)在給你打。”

姓潘的局長就撥打了桌子上的電話。他并沒有把聽筒拿起了，卻能聽到電話里面的講話，而且聲音比較大。

“你是黃副校長嗎？”

“是呀，局長?！?/p>

“你爸病了，在醫(yī)院，在重癥病房?！?/p>

“他那是舊病老癥了，早就癡呆了。感謝局長關(guān)心了。”

“黃副校長你還是抓緊回來吧，你愛人讓我給你打電話啊?！?/p>

“什么，她在教育局？”

“哎?！?/p>

“好的，你把電話給她我跟她說?！?/p>

“好的，你跟她說?！?/p>

姓潘的局長并沒有把聽筒交給我，其實不用聽筒聲音已經(jīng)很大了。

“你是傻子還是瘋子，一點小事你怎么找到教育局去呢？你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可是你爸——”

“你不是在家嗎？你不知道他早就癡呆了嗎？”

“可是你不回——”

“我回去干嗎？他要死就讓他死呀?！?/p>

我還要說話，心和卻忽然就把電話掛掉了。我真的好傷心，眼淚很快就刷刷地下來了。

“阿嫂，你家心和怎么這樣呢？”

“他什么時候都這樣?！?/p>

我一邊流著淚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把這些年來心和怎么對待我的一些事向姓潘的局長傾訴了起來。姓潘的局長突然拿起聽筒撥打了電話：“黃心和，你給我聽好了，你現(xiàn)在就馬上給我回來！你連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人都不懂做，你還當(dāng)什么校長呢？”

姓潘的局長把聽筒放下不久電話又響起來了，可是響了好幾次他都不接。

“這樣吧，”姓潘的局長對我說，“你先回去吧，盡你做媳婦的心?！?/p>

黃心和是第四天夜里的時候才回來的。實際上已經(jīng)沒用，他已經(jīng)見不到他的父親了。他爸走后兩天還沒見心和回來，就讓人幫忙送上山了。

娜嬸沒來了，這一回讓我想不到的是他心和好像換了一個人，沒有了盛氣凌人的樣子，也沒有怎么收拾我。實際上我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zhǔn)備，他要罵我就跟他吵，他要打我就跟他干仗，大不了離婚走人。白天他呆在家里的時間好長，晚上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在家里不是翻翻書就是跟黃一說說話，或者出一些數(shù)學(xué)題來讓黃一做。

黃一不是喜歡學(xué)習(xí)的孩子，對他爸出的題只是勉強(qiáng)地應(yīng)付。在算5+5等于多少的時候黃一很快就寫了55。接下來兩父子的對話就讓人好笑了。

“你怎么得55呢？”

“兩個5不是55是多少？”

“你怎么這樣計算呢？”

“不是這樣計算怎樣計算呢？”

心和忽然抓起桌子上的尺子大聲地說：“來把手伸出來。”

黃一好像有點怕了，有點顫抖地把一只手伸了出來。

“兩只！”

黃一又顫抖著把兩只手伸了出來，但是臉上已經(jīng)是繃得緊緊的，眼眶里也來了淚水了。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就說：“你打他干嘛？”

“我什么時候打他了？”他的聲音有點大。

我的聲音也不?。骸澳悴淮蛩隳贸咦痈陕?，你叫他伸手干嘛？”

“我教他數(shù)學(xué)知道不？”

我忽然覺得我好像有點過，他確實是在教孩子數(shù)學(xué)，他確實還沒有打。

“你這只手多少根手指？”

黃一很聽話地用另一只手在這只手上一根一根地數(shù)，然后說：“5根?！?/p>

“這只手呢？”

看著黃一又用另一手來數(shù)，心和就說：“你是怎么啦，這只手和那只手不是一樣的嗎？”

“5根?！?/p>

“一共是多少？”

“兩個5，55。”

“你——”

“你怎么那樣教孩子呢？”我走過去就把黃一的兩只手靠得很近，然后數(shù)：“1，2，3，4，5，6——”

“7，8，9，10?！秉S一這就很快地答出來了。

“對了吧，就這樣教啊?！?/p>

這回心和就有點驚訝了，他當(dāng)校長的，還比不上不認(rèn)多少字的我會教孩子呢。

“你知道你害我了嗎？”

“我害你什么啦？”

“你害我校長被停了知道嗎？你去找潘局長——”

“啥？他不讓你當(dāng)校長了？”

“是啊?！?/p>

“可是，誰叫你當(dāng)時不接電話？誰叫你那樣說話？是你自己害了自己知道不？他當(dāng)時就在旁邊，一個字他都聽到的呀。”

“我只是一句話。”

“一句話？你以為你只是一句話？你的思想早就出問題了你知道嗎？你怎么對待你爸你知道嗎？你怎么對待我你知道嗎？”

“你知道你毀了我的前途嗎？”

“屎途！當(dāng)了校長就不知道怎么做人，你的前途就是屎途知道嗎？”

“你不要再嘴硬啊？你再說我就一巴掌摑你啊？”心和忽然聲音大起來了。

“我就嘴硬，你摑啰，你摑啰。”我隨手把黃一桌子上的筆盒抓起來就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地板沒砸壞，筆盒卻砸裂散開，里面的鉛筆、彩筆也咕嚕咕嚕地在地上翻滾，橡皮也彈射了好遠(yuǎn)。

“你——”心和已經(jīng)把巴掌高高地舉起來了，“你今天想打了是嗎，啊？”

“什么，你要打我？”我沖進(jìn)廚房抓起鍋鏟，隨手“哐”的一聲把鋁鍋砸在地上，接著就沖了出來舉著鍋鏟拼力喝道：“你打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黃一嚇得大聲地哭了起來，黃心和竟然沒有把巴掌掃過來，而是轉(zhuǎn)去哄黃一。

“你今天是瘋了嗎？”

“我今天就是瘋了，可是你已經(jīng)瘋了幾年了。你知道這幾年你是怎么對待我的嗎？我告訴你，我可以把你的校長拉下來，我也可以把你的名聲搞成狗屎?！?/p>

罵完之后我就大聲地哭了起來，然后跑進(jìn)房里躺在床上流眼淚。黃心和竟然沒有追進(jìn)來，只是在繼續(xù)哄著黃一。過了一會兒，他竟然對黃一說：“你自己玩吧，爸去做飯?！?/p>

“天啊，原來他也會做飯。”我沒有起來，而是繼續(xù)在床上躺著，忽然間想起了麗妹的話：該吵吵該打打。當(dāng)時都以為可笑，現(xiàn)在看來是真的。天啊，原來，我也能吵架呀，真的要打架，我肯定也可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