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青
所謂草,其實是割掉麥穗后,余下的麥稈。
有紅瓦的人家,實在是少。
小時候,家家戶戶的屋頂,大多是用麥稈修葺的。
時間久了,經過風吹日曬,雨雪霏霏,金黃的屋頂,開始漸漸褪色,變得暗淡,最后黑 一片。
失去韌性的麥稈,開始腐爛,生蟲。
有時,雞揮著笨拙的翅膀,飛到上面,刨得亂糟糟。
每當遇到下雨天,屋里往往聽到,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聲響。
可惜,真的沒有什么浪漫可言。
石頭壘起來的墻,也好不了多少,久而久之,開裂的開裂,石灰泥巴撲嗒嗒往下掉。
那些年,躺在草房里,真擔心屋頂突然開個洞,月光一傾而瀉。
也擔心墻體,經不住暴雨的洗禮,會將做夢的人埋在這里。
它只會開在沂蒙山的丘陵河谷之間。
它只會開在我離開的日子。
當桃花嫣紅了北國之春,那一定是我的耳朵告訴我的。
母親說,這幾天正忙著給桃花點花粉,是啊,山莊漫山遍野的桃樹,一星半點的蜂蝶怎能夠用?
我在心里這樣想,又寄希望陽光明媚。
某天清晨,村里最好的伙伴大寶,用微信給我發(fā)來一張照片。
那是最尋常不過的桃園,樹上開滿了粉紅的桃花,不妖艷,不卑微。
甚至有點平淡,有點可愛。卻是那么親切,那么令人動容。
一直這樣開在我的心里。
我怕牛,是真的怕。怕它蛋大的眼珠子,怕它高大兇悍的獸體,怕它暴跳如雷的脾氣。
還有那鐵鑄的頭顱上,頂著的一對尖銳的牛角。
有限的記憶片段中,家里似乎只喂養(yǎng)過一頭牛,在我七歲,或者之前。
雖是一頭母牛,炯炯發(fā)光的眼神卻威嚴十足,仍能拒我于數(shù)米之外,只可遠觀,不可靠近。
牛欄的圍墻不算高,半是草棚,半是空置。草棚可投喂草料、水,可避風雨,供牛休憩。空置部分,可拉撒,滿是臭烘烘的牛糞。
天好時,也會把牛牽出來,拴在附近樹林里,可這家伙,有幾次把樹皮啃個干凈,免不了被牛脾氣上來的父親抽打一頓,父親屬牛。
春耕時,一家老小,帶著干活兒的家什,犁頭耙子,都去了地里,當然,也不會缺少作為重要成員的牛。
牛干活兒的時候,真的辛苦。肩上套上梭子,嘴上系上韁繩,時不時面對背后飛來的鞭影,以及來自父親的呵斥。
盡管母親、姐姐,一人肩上也是一條繩子,算是為這頭沉默的牛分擔了一點。每個人都在低頭向前,每一步都勢大力沉,汗珠在太陽下無聲滴落。
我這一生的悲憫,也許源自那一刻吧。
那塊手表去了哪里?
它何時消失不見了,沒人告訴我。時光變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
是否也隨之一去不返?
祖父在世的時候,吃飯,拾柴,曬麥,看桃,挑水,不論做什么,除了睡覺,總是與之形影相隨。
那是一塊老舊機械表,只有不停歇地轉動,才能讓生活的每寸光陰表達精準。
經年累月,像匹從歲月深處踏步走來的老馬,也會疲憊,也會打盹兒。
每當此時,祖父習慣拿著那塊表盤發(fā)黃的手表,找人幫他調整時間。
昏花的眼睛,不聽使喚的手指,全然不是那個年輕時,挑著百十斤蘋果在石甕溝翻山越嶺的祖父。
祖父慈祥的笑容,永久鐫刻在了某個片段。
多想找到它,擰緊那發(fā)條。
早該想到,這個詞渾身帶刺。
板栗林在村西頭,雖然稀稀疏疏,卻都是參天大樹。
每一株長在什么位置,或粗或細,或高或矮,哪株難爬,哪株易上,都逃不脫童年的記憶。
板栗會開花,但不好看,一條長穗,顯得瘦骨嶙峋。
不久之后,便掛上了小刺球,未經風雨的它們,摸上去軟軟的。
秋風乍起,路過板栗林,會情不自禁抬頭看,似乎長在天空,又不像。
突然有個栗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我會撿起它,攥在手心里,最后放進口袋里。
十年前,因搬遷,板栗林也消失了。
后來,每當經過那地方,都忍不住看好久,心中似乎若有所等。
突然有個板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柿子花很小,容易碎,淡黃色。
招來很多蜜蜂,在耳畔,嗡嗡作響。
我會爬上樹的枝丫,藏在濃蔭中,像只休憩的鳥,又像個大盜,伺機而動。
微風習習,青青的小柿子,圓圓滾滾。
可以穿針引線,做一串珠子,掛在脖頸、手腕??谀畎浲臃?。
到了十月,最先紅的那枚,往往落入鳥的嘴里,當柿子接二連三地變紅,鳥兒也顧不上了。
或啄個一口兩口,就馬上換另一個再啄。
為了和鳥兒爭奪這口水果,有的小伙伴爬上高高的枝頭,不小心失足墜落,疼得哇哇大哭。
青柿子,紅柿子,既生澀又甘甜。
試想,不爬上那棵樹,又怎記得它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