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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毛記(短篇小說)

2023-05-30 09:06:11王祥夫
滇池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瓦刀大胡子洗手間

王祥夫? 著名作家,畫家。文學(xué)作品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美術(shù)作品曾獲“第二屆中國民族美術(shù)雙年獎”、“2015年亞洲美術(shù)雙年獎”。

怎么說呢,飛機離起飛還有兩個多鐘頭。魏馬就一直坐在那里看書,他把頭垂得很低,他戴了頂帽子,他一般很少會戴帽子,朋友們都也知道魏馬不怎么愛戴帽子,他最近去發(fā)廊做的錫紙燙頭發(fā)尤其好看,他喜歡那種蓬松的感覺,但他這次出門不戴帽子不行,他沒辦法不戴帽子,這是件沒有辦法的事。

魏馬吸了吸腮幫子,用手摸了一下左邊臉。

魏馬想把手里的這篇小說看完,小說里寫一個人在夜里總是感到害怕,總覺得會有壞人從外邊撬開門闖進來,為了這事他總是睡不好覺,所以他給自己做了一個金屬的脖套,睡覺的時候就把這個脖套套在脖子上,這么一來他就認為即使有人從外面闖進來也不會把自己掐死或者是用一根很細的鋼絲把自己勒死。讀小說的時候魏馬覺得這種事一般不會在生活中發(fā)生,除非你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你干了什么壞事,魏馬一邊看這篇小說一邊想,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確實還是脖子,晚上在外邊散步或平時在什么地方走路有人從后邊襲擊你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只須悄悄跟在你后邊用手里的細綱絲往你脖子上一勒你就死定了。

魏馬覺得自己以后也得做這么個脖套,金屬的,外面包一層很棉的那種厚布,但這種脖套好像在冬天戴最合適,外面一穿衣服就什么也看不出來,但夏天戴好像就比較麻煩,當(dāng)然不是不能戴。

魏馬抬起頭朝外邊看了看,又有一架飛機起飛了,發(fā)出很大的轟隆聲。飛機場候機廳的四面從上到下全是大玻璃,可以從里邊看到外面。這是現(xiàn)在幾乎所有飛機場的建筑模式。天現(xiàn)在好像是又晴開了,原來報告說是有雪,但現(xiàn)在的陽光很淡薄,不過冬天的陽光向來都是這德性。魏馬知道內(nèi)蒙那邊現(xiàn)在正在下很大的雪,已經(jīng)凍死了不少羊,他已經(jīng)看到那張照片了,死羊堆積得像座小山。

魏馬的朋友小鐵現(xiàn)在還被困在雪里,只不過小鐵不像那些羊,他給自己找了一家小旅店,房間因為沒有窗戶而很便宜的那種,雖然沒有窗戶但在靠南的那面墻上很裝逼地拉了一道窗簾,你要是拉開窗簾就會發(fā)現(xiàn)后面只不過是一堵墻。

小鐵發(fā)短信說他本來很快就要到家了。

“想不到會下這么大的雪,高速公路完了?!?/p>

“所以說下雪真是個麻煩事?!蔽厚R說今年的雪怎么下得這么早。

問題是,小鐵身上的衣服很單薄。魏馬想了想,他想把小鐵穿的是什么衣服想起來,他們分手還不到一個月,當(dāng)時的天氣還不這么冷,但魏馬記不起來了,他讓小鐵給自己發(fā)張照片過來看看。

“就是想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樣?穿什么衣服?”

跟幾乎和所有在機場候機的人一樣,魏馬是一邊看書一邊看手機。魏馬把帽子壓得很低,低到帽檐兒一直遮住了眉毛。也就是在這時候魏馬聽到了飛機晚點的廣播。

“他媽的!”魏馬站了起來,在心里罵了一句,他看看左右,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吃點什么東西,薯片?漢堡包?這些他都吃膩了,候機大廳的一層那邊可以吃到很好的面條,魏馬比較喜歡面食。

魏馬拉著拉桿兒箱下了樓,往右拐,那邊沒幾個人。面條上來的時候小鐵發(fā)來了照片。他發(fā)現(xiàn)照片上的小鐵嘴角處長了一個疙瘩。

“你可真是憋壞了?!蔽厚R馬上發(fā)了一條短信。

“好長時間沒做手工了。”小鐵那邊的短信也嘻嘻哈哈地發(fā)了過來。

“好吧,這種事幾乎人人都在做?!蔽厚R在短信里說。

這時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很胖的女人在他旁邊的那張桌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香氣一下子就朝魏馬這邊飄了過來,魏馬不知道這是什么香水,怎么會這么香?魏馬從側(cè)面看著這個很胖的女人,雙下巴,或者應(yīng)該是三個下巴。她也點了一碗面。魏馬忽然希望她最好應(yīng)該還有點別的什么舉動,比如和那個一直在看手機的服務(wù)員說點兒什么?或者是挑挑她的毛病,但什么也沒有,這個胖女人好像除了吃面別的什么也不想,所以注定不會有什么新鮮的事。魏馬又朝她看了一眼,這個胖女人長得挺一般,就是皮膚很白很好,但這樣的女人根本就不可能帶給自己任何想象。

魏馬這時候很想想想女人,畢竟離登機還有很長時間,自己總得打發(fā)一下時間。魏馬就又給自己要了一杯熱牛奶。

服務(wù)員把牛奶端過來的時候魏馬又忍不住朝那邊看了一眼,這個紅衣胖女人靠鼻子那地方長了一些雀斑,因為吃面條,她已經(jīng)把紅色的外衣脫了,就搭在她對面那把椅子的椅背上,這樣一來她就顯得更胖,魏馬只能看到她的側(cè)面,就覺得她胸脯那地方很好看,她穿的那件白毛衣真是很性感,把線條都一一勾勒了出來,胖人穿衣服很容易達到這種效果。

這時又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這個人胡子可真重,現(xiàn)在留胡子的人很少,除非他是個阿拉伯人。這個人可能很長時間沒刮他的胡子,所以他的胡子顯得很重,這人手里還拎著一個包,很一般的那種帆布大包,里邊鼓鼓囊囊塞了不少東西。魏馬覺得這應(yīng)該是一個外出打工的,打工的現(xiàn)在坐飛機的也很多。

柜臺里邊的女服務(wù)員朝大胡子走過來,她想問問他要點什么。大胡子把頭一下子抬了起來,他上面是那種很大的圖,圖上是一碗面,緊挨著還是一碗面,再看,還是面,分別是牛肉面、雞蛋西紅柿面和豬肉臊子面,每一種面的上面還標著價錢,但都不便宜。魏馬忽然又希望這個大胡子會鬧出點什么動靜來,比如大聲說話,質(zhì)問那個女服務(wù)員這地方的面為什么這么貴?但這個大胡子什么也沒說,他一轉(zhuǎn)身去了旁邊,旁邊是機場的小超市柜臺。魏馬看著他去那邊買了一桶方便面,緊接著魏馬就看見他去了機場緊靠洗手間的熱水器那里去泡他的泡面。魏馬覺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對了,魏馬明白自己是又想起了為什么幾乎是所有的機場的飲水機都靠近衛(wèi)生間?為什么?這種問題也許會在百度上查到,但魏馬不想查。

魏馬看看手邊的牛奶,他想讓牛奶再涼涼,牛奶不錯,結(jié)皮了。

那個大胡子把面泡了一會兒,然后就靠著飲水機“唏哩呼嚕”吃了起來,魏馬看著那邊,很想向他招招手讓他坐過來,這邊吃面的人也沒幾個,椅子都空著,魏馬還朝服務(wù)員那邊看了看,那個女服務(wù)員從魏馬一開始坐下來吃面就一直在不停地看手機,她的手機上滴哩嘟嚕不知掛著一串什么零碎。

魏馬又朝大胡子看了看,希望他過來,魏馬都想好了,只要他一朝自己這邊看自己就會朝他招手讓他過來。但大胡子一直不朝這邊看。大胡子吃面的聲音很響,“呼嚕呼嚕、唿嚕唿?!?,這種聲音能讓人產(chǎn)生一種饑餓感,或者是讓人想再吃點什么,他媽的。大胡子很快就吃完了,飲水機旁邊一般都會有個垃圾桶,大胡子已經(jīng)把泡面的紙筒扔在垃圾桶里了,接著是擦嘴的餐巾紙,接著是,他提著他的大帆布包去了洗手間。

魏馬吸了吸腮幫子,左邊那顆牙已經(jīng)疼了好長時間了,他已經(jīng)吃了好長時間的“替硝唑”,還時不時會加一顆“芬必得”,魏馬弄不清楚自己這是要掉牙還是要長牙,為了這他還去路邊牙醫(yī)那里問了一下,那個精瘦的牙醫(yī)堅持要讓他去掛號,他對牙醫(yī)說我只想問問這邊的牙是要掉還是會再長出一顆新牙。瘦牙醫(yī)的態(tài)度很明顯不想和他多說什么,只對魏馬說了一句:

“一切皆有可能?!?/p>

因為吃面魏馬覺得自己已經(jīng)熱了起來,他不經(jīng)意隨手就把帽子摘了下來,旁邊穿紅衣服的胖女人馬上就吃驚地張大了嘴,還忍不住“啊”了一聲。魏馬馬上就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魏馬覺得自己怎么可以這么粗心大意,怎么會把帽子摘下來?便馬上又把帽子重新戴在了頭上,并且把帽沿往下拉了又拉。

魏馬用眼睛的余光看著旁邊的紅衣胖女人,她還在朝這邊看,這女人可真胖。

這時候廣播響了,通知坐FD2這趟航班的人們開始安檢。

魏馬站起身來,把手機拿好了,從左一把右一把的椅子間走過,吸著腮幫子往安檢那邊快步走,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前邊居然就是那個大胡子,這時又有一架飛機轟然降落了,聲音很大。

魏馬可以從大玻璃墻看見這架飛機的灰色尾翼。

“咱們可能就是這架飛機?!蔽厚R聽見自己對走在前邊的大胡子說了一聲。

“這架飛機不小。”大胡子說,明白魏馬是跟他說話。

“大飛機安全?!蔽厚R說。

“我也喜歡大飛機?!贝蠛右徽f話魏馬才明白這其實是個年輕人。

“對,安全。”魏馬說小飛機總是在空中顫抖。

“如果碰到氣流的話?!蔽厚R說。

大胡子沒說話,顯然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強氣流?!蔽厚R又說。

“什么是強氣流?”大胡子說。

“就是很強的那種?!?/p>

魏馬覺得這個大胡子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怎么連強氣流都不知道?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到了安檢口了,年輕安檢員坐在玻璃柜臺朝他們看了一眼,那只能說是玻璃柜臺,就好像商店收款的那種。不同的是里邊有一個攝像頭,還有一個可以給手消毒的那種一按就往出呲水的塑料瓶子,機場要求人們過安檢的時候必須要往手上擠一點那種粘乎乎的液體,好像這已經(jīng)成了安檢的一部分,登機口那邊也還有一個這樣的瓶子,登機的人在登機之前還要再次往手上擠一點那種粘乎乎的東西,好像那也成為了登機的一部分。

大胡子進去了,但很快他被攔了下來,好像他的包里出了點什么問題。因為安檢口的磨砂玻璃門遮擋著,魏馬只能看到大胡子的一部分,他的后背、屁股、還有后腦勺。里邊的安檢在盤問他什么,聲音并不嚴厲。但魏馬聽不太清。他只聽見大胡子在里邊不停地解釋“這是瓦刀,這是瓦刀,這是瓦刀嘛?!边@時坐在玻璃柜里的那個年輕安檢用手指敲敲桌子對魏馬說請他把帽子和口罩都摘一下。

“你朝這邊看?!蹦贻p安檢指了指攝像頭。

魏馬的問題就出在摘帽子上,他把帽子摘下來,過安檢當(dāng)然必須摘帽子。

“你不能過?!蹦贻p安檢員看了一下魏馬的身份證,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實魏馬早就知道安檢會來這么一手,但魏馬還是問了一句,“為什么?”

“你的臉和身份證不附?!卑矙z說。

“你能不能聽我說?!蔽厚R說,魏馬想把眉毛的事講一下。

“你對我說沒有用,這個不讓你過?!蹦贻p安檢又指了一下攝像頭。

立在那里的黑色攝像頭很像是外星人的小腦袋,瞪著一只眼。

“你聽我說?!蔽厚R又說。

“下一個?!蹦贻p的安檢讓下一個過來。

魏馬回頭看了一下,后面居然是那個很胖的紅衣女人。

“我怎么辦?”魏馬小聲問那個年輕安檢 。

“下一個?!蹦贻p安檢說,沒看魏馬。

“這全怨我那個室友?!蔽厚R嘟囔了一句。

魏馬的室友,當(dāng)然現(xiàn)在不是了,他們一從學(xué)校出來就根本不可能再住在一起了,魏馬和這個室友保持著很好的關(guān)系,他們的關(guān)系突然好起來是大三那年,因為有一次魏馬在籃球場上出了點小事故,兩只手上纏滿了繃帶,這樣一來,他就只能讓室友幫他的忙,比如洗臉和洗腳,室友還幫忙給他洗臭襪子,那是夏天,天很熱,魏馬既然去不了浴室,室友還會給魏馬擦身子,這么一來呢,他們的關(guān)系忽然就不一般了,起碼在別人看來是這樣。

前幾天,室友請魏馬過他那里去吃燒烤,順便想讓魏馬見見他的新女友。魏馬現(xiàn)在沒有女朋友,他的前女友一個人去了西藏,但前女友的母親還經(jīng)常和魏馬時不時通個話,魏馬前女友的母親沒有丈夫,她們早就離異了。魏馬前女友的母親甚至說你那會兒讓她懷上孩子就好了,女人只要一有孩子就不會到處游蕩了,更不會去西藏。魏馬的前女友的母親好幾次都要請魏馬出來吃飯,魏馬總覺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頭就連一次也沒去。

“你們是不是每次都采取措施?”

有一次,魏馬前女友的母親居然在電話里這么問魏馬。

當(dāng)時魏馬一邊接電話一邊正在穿鞋,但一下子了怎么也穿不進去了。

“丈母娘這么問可不是什么好事?!蔽厚R的室友對魏馬說。

其實那時候魏馬還沒下定決心和女友分手,魏馬和女友分手多半是因為她的母親,她怎么可以那么問話?魏馬不想給自己找一個這樣的丈母娘。

一般人以為吃燒烤會去郊外,但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魏馬的室友住在最高的那一層,這你就明白了吧,站在他上邊的露臺上只能看見下邊那些大樹的樹梢。他們要在露臺上燒烤,其實這事也沒有什么好講的,肉是晚上魏馬的室友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的,已經(jīng)腌入了味,是事先剁碎的那種肉,用調(diào)料拌了一下,然后用手團成一個一個的大丸子再穿在竹簽上就行,這種烤肉的好處是既容易入味又容易烤熟。問題是出在烤肉的時候魏馬想把火弄旺一點,因為魏馬喜歡吃烤的很有嚼頭的那種,他彎腰吹火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火一下子就回到了他這邊,露臺上也沒有風(fēng),但“呼 ”的一下子一個火苗子就沖著他來了,就這么回事,他當(dāng)時一根眉毛就沒了,是右邊這根,其實不是全被燎沒了,還多少有點毛碴,但朋友們說還不如把它們?nèi)炅耍济@東西會馬上又長出來。所以說,魏馬現(xiàn)在的臉上只有一根眉毛,魏馬的皮膚很白眉毛很黑,這么一來呢,魏馬的那張臉可真是太特別了,一張臉上只有一根眉毛,而且特別黑,這可真不是一般的特殊。

“我呢?怎么辦?”魏馬還站在那里,他又小聲問了一下。

“你不能過去,你和身份證不附?!卑矙z對他又說了一句。

“你聽我說好不好?!蔽厚R想把事情講一下。

“你自己去想想辦法,你一根眉毛絕對不行?!卑矙z指了一下那個攝像頭。

“要開證明嗎?”魏馬聽見自己這么問了一句。

“什么證明?”年輕安檢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這時魏馬后邊的那幾個人也已經(jīng)看到魏馬的那張臉了,有人在后邊笑出了聲。這讓魏馬很惱火,這時里邊的說話聲也大了起來,是那個大胡子還在和里邊的安檢爭論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魏馬很想知道里邊出了什么事?!澳惚仨毻屑??!崩镞叺陌矙z說,“我們也不知道什么是瓦刀,但我們知道這是刀具?!?/p>

很快,魏馬就看見那個大胡子很生氣地從安檢另一邊的一個通道沖了出來,他真是沖了出來,手里拎著一把瓦刀。大胡子經(jīng)過魏馬身邊的時候不知為什么笑了一下,這就讓魏馬可以來得及問他一聲。

“你怎么又出來了?”魏馬緊跟著大胡子,問。

大胡子邊往那邊走邊讓魏馬看他手里的瓦刀。

“他們不懂這是瓦刀?!贝蠛诱f。

“那你要干什么?!蔽厚R覺得這回可能有樂子看了。

“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去托運。”大胡子說現(xiàn)在很難買到這么好的瓦刀了。

“一把瓦刀怎么托運?”魏馬還緊跟著大胡子。

“總會有辦法的。”大胡子說。

“這也太麻煩了,你就不會到了地方再買一把?”魏馬說。

“這把瓦刀使出來了,太順手了?!贝蠛佑终f,大步往那邊走。

魏馬停了下來,不再緊跟著大胡子了,魏馬眼看著大胡子去了托運打包的那個地方。那地方?jīng)]多少人,堆了幾個打好的箱子,還有一輛機場推東西的那種小車,正被一個小屁孩子推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先想想你自己吧?!蔽厚R聽見自己對自己說,大胡子的瓦刀和你又沒什么關(guān)系,先想想你自己怎么過安檢吧。魏馬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那個大胡子可能是某個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了,這又有什么意思?沒意思。魏馬想出去先抽支煙,他看看左右,這時候他太想抽煙了,一邊抽煙一邊想想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好在離飛機起飛還有好一陣,飛機晚點這時候倒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煩死了!”魏馬對自己說。

魏馬已經(jīng)透過玻璃看到外邊正有幾個人在抽煙。從機場候機廳里一擁而出的人一般都會馬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急不可待地去抽煙,一部分急著去打電話。魏馬到了外邊,他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這口煙可吸得真夠長的,也很舒服,吸煙有時候就是很舒服。這時候一個女孩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她把鞋子一下子脫了,魏馬不知道這個女孩要做什么,但他馬上明白女孩兒的鞋子里可能進了砂子,這會兒她已經(jīng)弄好了,這女孩忽然看著魏馬笑了起來。

“你別笑?!蔽厚R知道女孩笑什么。

“你怎么一根眉毛?”女孩說。

“以后不吃燒烤了。”魏馬說。

女孩又看了看魏馬,“你這邊的眼睫毛也沒了。”

魏馬不想多說什么,他想出來吸支煙好好兒想想自己應(yīng)該怎么過安檢。他在心里輪番把幾個朋友都想了想,但覺得他們都不靠譜。

“是不是安檢不讓你過?”女孩說了。

“是,一根眉毛的不讓過?!?/p>

“你跟他們好好兒說說?!迸⒄f。

魏馬對女孩說,“是那個攝像頭不讓過?!?/p>

“你對他們好好兒說嘛?!迸⒂终f。

“說了也沒有用,攝像頭就是不讓我過去?!?/p>

“我對你說,那你就畫一根唄。”女孩小聲說。

魏馬幾乎要大聲叫起來,他根本就沒想到還會有這一手。

“畫一根?”魏馬看著女孩,“我怎么沒想到?”

“你畫一根。”女孩說她這里有眉筆。

“對,那就畫一根?!蔽厚R忽然開心起來,這挺好玩兒的。

“你畫嗎?這個不復(fù)雜?!迸⒄f。

“對,給我筆。”魏馬奇怪自己怎么剛才沒想到這一手。

女孩把她的筆從小包里“唏哩嘩啦”地翻騰了出來,遞給了魏馬。

“要不要鏡子?”女孩又說。

“我最好還是去洗手間吧?!蔽厚R想想,說。

“你的樣子好奇怪?!?/p>

女孩又笑了,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只有一根眉毛的男人。

“要不要我給你畫?”女孩說。

“我還是去洗手間吧?!蔽厚R看著女孩,有點遲疑,一個大男人讓一個女孩當(dāng)眾畫眉毛總是有點不好吧,再說自己還不認識這個女孩。

“我還是去洗手間吧。”魏馬又說。

魏馬在洗手間對著鏡子給自己畫眉毛的時候小鐵發(fā)來了信息,說那邊的雪已經(jīng)夠一米深了,“再繼續(xù)下的話二樓就有可能就要變成一樓了?!?/p>

“好家伙!”魏馬的語音短信只有三個字。

小鐵在手機里發(fā)短信又說他剛才胡亂吃了個盒飯。

“他媽的,飛機又晚點了?!蔽厚R又對著手機說了一句。

“盒飯?zhí)幌裨捔??!毙¤F在短信里說。

“怎么不像話?”魏馬又發(fā)一下語音。

“一點點菜一點點飯外加一顆雞蛋?!?/p>

……

魏馬很想跟小鐵說說自己現(xiàn)在正在做什么,這一點小鐵肯定不會想到,想不到自己正在洗手間里對著鏡子畫眉毛,魏馬覺得那個在外邊站著等他的女孩人挺好的,而且她恰好還有支眉筆。魏馬心想女人們肯定都會在小包里放一支眉筆,那個胖女人的包里也肯定會有。魏馬這時候又想起那個穿紅衣服的胖女人來了,想起她的那個側(cè)面,說實話她那個側(cè)面挺性感,人們都喜歡性感。

魏馬把臉湊近鏡子,再湊近,因為下邊有洗手池子,他的身子朝前傾著。

魏馬的眉毛差不多已經(jīng)畫好了,好在這時候洗手間里幾乎沒什么人,魏馬看看鏡子里的自己,還不錯,他退遠一點又看看自己,真還不錯,自己畫的這根眉毛跟那根沒被燎掉的真眉毛差不多,但好像是重了一點,魏馬想好了,自己也要去買支眉筆,在眉毛長出來之前就每天用眉筆畫一下。

魏馬對著鏡子畫眉毛的時候很擔(dān)心有人會進來,但機場的洗手間一般人不會太多,但要是碰上航班到港,洗手間里就會一下子擠滿了人。魏馬對著鏡子畫眉毛的時候有一個年輕人進來了,那個年輕人朝魏馬這邊瞟了一眼,愣了一下,好像馬上就被魏馬吸引住了,這個年輕人找了好幾次小便池才決定使用最靠外邊的那個,因為只有站在那個便池邊才能看到這邊有個男人在對著鏡子畫眉毛。

魏馬也注意到年輕人在看自己了,這是個很帥的年輕人,穿著白色的那種帶帽衫,下邊是一雙白鞋子,后邊是一個雙肩包。

“我一根眉毛被火燎沒了?!蔽厚R突然回頭對那個年輕人說,他想解釋一下。

年輕人在聽,魏馬的聲音可不小。

“安檢那邊過不了?!蔽厚R又說。

年輕人聽著,但還是不吭聲。

“我只好畫一根?!蔽厚R說真拿他們沒辦法。

他說話的時候那個年輕人一直在聽,并且一直朝這邊看。

“沒辦法我只好畫一根湊數(shù)。”魏馬又說,覺得自己這句話很幽默。

那個年輕人一句話也沒說,但一直在看他。

魏馬忽然轉(zhuǎn)身朝那個年輕人走過去,他要年輕人看看自己的臉,自己真是一根眉毛,“你看一下,過不了安檢我只好畫一根?!?/p>

那年輕人把褲子已經(jīng)提起來了,但還是沒說話,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你說我能怎么辦?”魏馬又說,“我只能畫一根?!?/p>

那個年輕人還是不說話,轉(zhuǎn)身朝外走了。

“眉筆是好東西?!边@回是魏馬自己對自己說了。

魏馬又回到鏡子跟前,他想好好看看自己,離近了看,那根畫的眉毛可真夠糟糕,但離遠了看還不錯。魏馬聽見自己又對自己說,“只要過了安檢就可以?!蔽厚R想好了,只要一登機,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飛機上的洗手間里把這根臨時性的眉毛洗掉,只要帽子戴得低一點誰也看不到自己是一根眉毛。

“或者就把另一根眉毛也刮掉。”魏馬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畫好眉毛收拾好東西,魏馬朝外走的時候心想待會兒自己過安檢還用不用再從頭排一次長隊,他不想再排長隊。出了洗手間,他看見那個女孩了。

“好女孩?!蔽厚R在心里說。

“你真好。”他對女孩說,把眉筆還給了她。

女孩看著魏馬突然笑了起來:“你畫得還不錯?!?/p>

“我得過安檢了?!蔽厚R說。

“你真好,謝謝你。”魏馬又對女孩說了一句。

“不用謝?!迸⒄f。

魏馬忽然又轉(zhuǎn)回了身,快走兩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女孩加一下微信。魏馬此刻想起了那個精瘦牙醫(yī)的那句話:“一切皆有可能?!?/p>

再次過安檢的時候,那個年輕安檢員的神情多少有些古怪。

魏馬聞到了咖啡的香氣,也看到了年輕安檢員手邊的一個小金屬濾網(wǎng),他知道年輕安檢員在喝咖啡,也知道他手邊的杯子里是咖啡。

這下你可以過了。年輕的安檢員對魏馬說。

進安檢口的時候魏馬和那個年輕安檢員又互相看了一下,那個年輕安檢甚至還笑了一下。

咖啡的味道可真香。

責(zé)任編輯??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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