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良
有兩道哲學命題一直困擾著周君南。第一道題是:在什么情況下,你必須暫且放下一切恩怨、事務,先解決眼前的事再說?第二道題一直讓他揪心,欲罷不能:什么才是世上最煎熬的事?這兩道哲學命題猶如卡在通往思想山峰的兩道深坎,使他一直無法找到最佳的突破口。
他幾乎夢里、走路都在思考著這兩道題的答案,不然就無法進行他正在著手創(chuàng)作的關于人類人性生命學的研究課題。為此,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推掉了所有的私人聚會及公務應酬。有一次他甚至中途掛斷了遠在甘肅老家的母親催他與媳婦回家一趟的電話。他差不多已有四年沒回老家看望母親了,他想著完成這兩道命題再回去也不遲。之前的幾年里,有很多回他在電話里告知母親回老家的具體行程安排,可總是一次又一次被意想不到的事耽擱、延誤。他想,明天得去銀行多打些款給母親,讓她的伙食有所改善。他想,等解開這兩塊如硬石頭似的頭疼的命題,不管再發(fā)生什么事,都得回一趟久別的老家,不能讓遠在老家的年邁的母親眼巴巴地盼著等著了。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這一天早上,周君南像往常一樣晨跑一個時辰后,來到他熟悉的那家饅頭店。兩個肉饅頭,這是他每天的早餐,早上他就愛吃這個。他很欣賞饅頭店老板的手藝和人品,手藝倒在其次,主要還是人品。饅頭乳白飽滿,輕咬一口,餡內(nèi)的汁水和豬肉的鮮香頃刻滿足了他的味覺感官細胞。每天的一日三餐,他都會有那么一刻沉醉在享受美食的快樂之中。沒有比享受美食更直接、舒暢而有益于生命的事了,他總是邊品味邊發(fā)著這樣深刻的感悟,生命幾個最基本的需求——食、色、性,美食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肉餡是店老板親手剁的,那天,他悄悄來到店的后廚,看店老板洗肉剁肉。砧板是事先用清水洗刷過的,店老板利索地將一塊七八斤重的五花肉去皮,然后把整塊肉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精肉夾帶的肥肉油光白亮,一看就是上好的五花條肉。他看著店老板掄動兩把板斧似的菜刀上下飛舞,菜刀鋒利而有分量,一看就是鋼火一級棒的菜刀。肉塊在刀下漸漸變得細碎而有韌勁,店老板往肉上撒鹽和蔥花的動作舒展流暢,像在完成優(yōu)美的雜技表演,翻轉(zhuǎn)、剁平,再翻轉(zhuǎn)、剁平,幾回循環(huán),一大塊肉餅拋在空中,竟再沒見落下一點兒末子……
“好!”周君南忘我地喝起彩來。店老板這才看見他,停下手中活說:“老主顧,你是第一個進來看我剁肉的,咱山東王哥莊出來營生的從來是憑良心干活,人在做天在看,祖上傳下來的招牌饅頭,我不想在我這里斷送了名聲?!?/p>
“這一行您干幾年了?”周君南問道。
“差不多半輩子了,為了養(yǎng)家糊口,幾乎年年在外,連老爹老娘的面也見不著,這不剛買了后天回老家的車票,正打算行程的事呢?!钡昀习逭f。
“是嗎,”周君南有點不舍,“您這一回,我可吃不到您這里的大肉饅頭了,這一大片小區(qū)的人都喜歡吃您做的饅頭。”
“謝謝老主顧們的抬愛,不過再怎么著,我還得趁年前趕回家,把這里的活先丟一丟,錢不賺也不打緊,您說是吧。老爹老娘那么大年紀,清早不知傍晚的事,要是突然有一天這么走了,到時我們做兒女的,悔上十七廿八月也永遠見不著追不回來了……”
周君南聽了心里“咯噔”一聲,似是有什么狠狠撞擊了他一下,而后大腦里一片澄澈,只覺得一直困擾他多年的那道哲學命題似乎瞬間有了答案。未及細想,手機鈴聲響起,拿起一看,竟是遠在甘肅老家的母親打來的,他眼眶一熱,趕忙接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