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漁

高亞林趁休假來蘭山閑逛，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蘭山寺。蘭山寺雖然不大，但聲名在外，香火也旺盛。不少香客和游客到寺里進(jìn)香，在大殿前排隊等著進(jìn)去叩拜，不遠(yuǎn)處的藥王塔也有許多信眾正虔誠地繞塔祈愿。

高亞林沿著小徑上來，山上有許多小磚塔，葬著歷代高僧，塔前都有介紹。旁邊的巨石上還有許多歷代名家的題字篆刻。高亞林眼睛看著一位高僧的生平，心里卻在想最近那個棘手的案子……走過來一個人他都沒發(fā)現(xiàn)。

一位僧人站在旁邊打量他，他也看了僧人一眼。僧人雙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算是打了招呼，接著說道：“施主可愿來喝杯茶嗎？”高亞林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p>

僧人帶著高亞林來到后院的僧舍。房內(nèi)異常簡樸，只有幾件簡單的家具，都很老舊了，靠墻有一個大書架，上面放滿了經(jīng)書。高亞林笑著問道：“您是方丈吧？”

僧人又行了一禮，謙卑地說：“本僧學(xué)慧?！闭f著泡了杯茶，放到高亞林面前，“您請喝茶。”

高亞林好奇地問道：“您讓我來，有何指教？”學(xué)慧不答，卻指指茶杯說道：“施主先品茶?？催@茶是甜是苦？”高亞林剛小抿了一口，還沒咂摸出滋味，卻見一個小僧急急地跑過來，驚慌地說道：“師傅，有人搶咱們的香灰！”學(xué)慧點(diǎn)點(diǎn)頭，對高亞林說道：“施主先喝茶，我去去就來。”說完不慌不忙地跟著小僧出了門。高亞林覺得新鮮，也跟著出去看究竟。

幾個人來到大雄寶殿，卻見殿中已亂成一團(tuán)。有幾個衣著襤褸、渾身污垢的人，正在香池中搶裝香灰，幾個僧人攔著他們，可那幾個人根本不聽勸，香客們看不下去了，捋胳膊挽袖子，圍上去就準(zhǔn)備開打。

學(xué)慧方丈喝道：“住手！”聲音甚是威嚴(yán)。大家聞聲都住了手。

學(xué)慧過去問那幾個人：“幾位施主，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一個尖瘦臉耗子眼的人說：“你沒看我們長疥瘡了嗎？醫(yī)院的藥不管用。聽說你們這香灰有奇效，我們就拿一點(diǎn)兒回去治瘡，他們卻不讓拿，真是小氣！”

高亞林心念電轉(zhuǎn)，馬上想起來了，這個尖瘦臉耗子眼的人，外號叫臭魚，原是在錦繡街口外混生活的，最愛干的就是碰瓷，被他抓到過。臭魚跑到蘭山寺來干什么？

說話的工夫，臭魚帶著幾個人各自裝了滿滿一塑料袋香灰，提著就往外跑。僧人和香客們要追，學(xué)慧一擺手，淡淡地說道：“讓他們?nèi)グ??！彼D(zhuǎn)身要回后院，高亞林突然說：“他們還會回來的?！睂W(xué)慧和眾人都微微吃了一驚。高亞林接著說道：“香灰還有些余熱，被他們裝在塑料袋里，過不了幾分鐘，塑料袋就會軟化破損，香灰撒了，他們會再來取?！?/p>

香客們喊道：“不能再讓他們搶了。香灰都搶走了，那是對菩薩不敬??！”說罷紛紛堵到大殿門口。學(xué)慧卻道：“香灰若能治好他們的病，那也是一件功德，菩薩也高興呢。他們?nèi)魜?，就讓他們拿吧。你們幾個出去看看，若真有香灰撒到地上，趕緊清掃了。”幾個小僧人應(yīng)了，趕緊去了。

香客們聽方丈說了話，就讓開了門口。這時，果然見臭魚帶著那幾個人又回來了。高亞林說道：“你們要取香灰，也該拿個結(jié)實(shí)的東西?！背趑~認(rèn)出了他，微微一愣，轉(zhuǎn)身就走。那幾個人紛紛跟上。

大殿里恢復(fù)如常。學(xué)慧對高亞林說道：“施主，咱們還是去喝茶吧。”高亞林微笑點(diǎn)頭，正要跟他走，卻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上來，對著學(xué)慧抱拳行禮，然后笑著問道：“您是這個廟里的方丈？”學(xué)慧行了禮，謙卑地說：“本僧學(xué)慧，暫時在寺中主事?！敝心昴腥苏f：“我有件重要的事，得跟您談?wù)??！睂W(xué)慧道：“有請?！?/p>

高亞林見狀說道：“既然方丈有事，那我就不叨擾了。若是有緣，后會有期?！睂W(xué)慧跟他告別，然后帶著中年男人去了后院。高亞林覺得蘭山風(fēng)景優(yōu)美，況且剛才還有些高僧的生平?jīng)]有看完，就向后山走去，一路看著風(fēng)景，同時欣賞著兩側(cè)石壁上的石刻……

天都黑透了，高亞林才回到市里?？斓教m海飯店時，他看到街邊有個大排檔，就尋了張桌子坐下，點(diǎn)了兩道菜，再要兩瓶啤酒。他忽然想到學(xué)慧方丈招待他的茶，就向服務(wù)員要了一杯茶。

片刻之后，服務(wù)員端上一杯茶來。待茶稍稍涼了一點(diǎn)兒，他就端起來抿了一口，只嘗到淡淡的茶味。他覺得學(xué)慧清他喝茶一定另有深意，不自覺就想到了那件棘手的案子，正因?yàn)槟前缸樱菁俨艁淼搅耸瘱|市。他正品著茶，卻瞥見臭魚帶著幾個人從旁邊走過。他們剛從公交車上下來，每個人的肩頭都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看上去卻是輕飄飄的，毫不費(fèi)力，應(yīng)該就是香灰了。他們應(yīng)該是等高亞林走了以后，又到蘭山寺去搶了香灰。他們的袋子都換成了防熱透氣的布袋，卻是沒有燒壞。

高亞林眼光追著他們，怕被他們看到，稍稍伏下了身子。那幾個人旁若無人地走著，說話聲音也很大。他們說蘭山寺的和尚如何膽小怕事，竟不敢阻攔他們，他們?nèi)绾螕尩搅讼慊?。說著話，來到一個垃圾桶前，幾個人竟然把布袋都扔進(jìn)垃圾桶里了。

等他們走遠(yuǎn)，高亞林忙著來到垃圾桶前，把幾個裝滿香灰的布袋都揀出來，放到桌邊，丟給服務(wù)員一百塊錢，叮囑道：“幫我看好了，我過會兒回來！”說罷急急地去追那幾個人。

臭魚帶著那幾個人來到蘭海飯店的停車場，鉆進(jìn)了一輛面包車?yán)铩８邅喠挚吹?，面包車的車身上印著很明顯的字和標(biāo)識：石東市愉快之旅旅游公司。高亞林暗暗納罕：這幾個人明明都是乞丐，怎么會包車來到蘭山？雖然他早就聽說乞丐其實(shí)并不太窮，但包車來旅游似乎也有些過分。從他們搶香灰又扔香灰的行為來看，很是蹊蹺。

面包車的車門“嘩啦”一聲開了，臭魚帶著那幾個人下了車，都已換上了干凈利落的衣裳。他們魚貫進(jìn)了飯店，高亞林也住這個飯店，就跟著進(jìn)去。那幾個人上了電梯，顯示燈亮在三樓，高亞林連忙跑出飯店，看到三樓的三個窗口接連亮起了燈，他就確定那幾個人住在這三個房間了。他回大排檔吃完了飯，看著那幾袋香灰，攔了輛出租車，直奔蘭山寺。

學(xué)慧見到他，微微有些吃驚：“施主，這么晚了來找我，有什么急事嗎？”高亞林把那幾個布袋遞給他：“我來還香灰?！睂W(xué)慧更是吃了一驚。他讓小僧把香灰倒入香池，不解地問道：“他們既然說是拿了香灰去治病，怎么又把香灰扔掉了呢？他們把香灰都拿走了，施主們插不了香，放進(jìn)別的東西又不合適，真是為難呢?！?/p>

高亞林隨著學(xué)慧來到后院僧舍，學(xué)慧又給他沏了一杯茶。高亞林問道：“那位富商找您，又為何事？”學(xué)慧道：“哦。他是想跟我做生意。”高亞林來了興趣，問道：“什么生意？可否跟我說說？”學(xué)慧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跟他說起來。

那位富商，名叫于曉東，說自己家是祖?zhèn)鞯闹兴幨兰?，最擅長做膏藥。他家的膏藥中有一味藥，便是這香灰。他找學(xué)慧，就是想?yún)f(xié)商購買香灰事宜。

高亞林說：“那也是好事?！?/p>

學(xué)慧淡淡地說道：“我沒有應(yīng)他?！?/p>

高亞林有些不解：“為何不應(yīng)？我看你們寺里香火很旺盛，每天都有那么多人來燒香，香灰也不少，賣給他，有了收入，也好改善一下生活呀。不賣，不也是白白扔掉嗎？”

學(xué)慧說：“怎么能說是白白扔掉呢？香灰可以上到田里，田就肥沃了，能夠增產(chǎn)。很多施主拿回家去做花肥，那也很好啊。本寺中的香灰，從來沒有白白扔掉呢?！?/p>

高亞林反問他：“賣了錢，不更好嗎？”

學(xué)慧說道：“也未必就是好事啊。他花錢來買，弟子們必然想多賣些，就會把香灰看緊，施主們再想拿去肥田或做花肥，他們未必舍得給，那就涼了人心啊。出家人四大皆空，又何必為了香灰勞神費(fèi)力?！?/p>

高亞林感嘆道：“只靠香客們捐的功德來生活，你們也太清苦啦！”學(xué)慧卻搖了搖頭說：“施主們所捐的功德，我們都留著，等待維修廟宇和舉辦法會之用，平日是不用的?！备邅喠帚等坏乇牬罅搜劬Γ骸澳銈兤綍r生活靠什么來源？”學(xué)慧說：“化緣。”

蘭山寺的傳統(tǒng)，就是清修。寺里的僧眾要出去化緣，化來的錢財和糧食，就可度日。山后還有一片土地，種些蔬菜。山間有些地，僧眾們種了些茶樹。學(xué)慧招待客人的茶葉，就是僧人們自己采來炒制的。

寺前的鐘聲響起，學(xué)慧施了一禮，說晚課時間到了，他得帶著弟子們做功課了。高亞林告辭出來，月已在天，寺門前一片安靜，倒沒了白日的喧囂。

寺前有片廣場，廣場下面有個放生池。放生池不大，池水深碧，映著一輪月亮。幾只龜安閑地趴在岸邊，一群錦鯉在池中悠然地游來游去。高亞林想著白天有游客來投食時，那些錦鯉蜂擁著去搶食，有的竟被擠出水面，烏龜們也來湊熱鬧，跟錦鯉來搶一口，與此時的景致竟是那般不同。想到錦鯉，高亞林就想到了臭魚。臭魚若說是要搶走香灰去治瘡，就不會扔掉。明顯搶香灰不是為了治瘡，那又是為什么呢？

高亞林回到蘭海飯店，特意把房子調(diào)到臭魚的樓上。這樣，只要他們說話聲音大一點(diǎn)兒，他就能聽到了。

一早起來，只聽一個粗嗓子的說：“今天咱們就得擠對和尚動手，然后咱就躺地上，訛死他！”另外一個氣急敗壞地說：“那些和尚只動嘴不動手啊。倒是那些燒香的，先把咱們給圍了。也不知道誰指甲那么長那么尖，把我脖子劃了這一大血道子，火燒火燎地疼?！迸赃呉粋€人打趣：“應(yīng)該給你抹一把香灰?！蹦侨吮г梗骸爱?dāng)時你怎么不說呀。我都疼一晚上了?！蹦莻€又說：“我怕那些人打我，抓了一把香灰在手里，準(zhǔn)備揚(yáng)他們呢。咱們今天得逼和尚們動手吧?！边@時候，臭魚的手機(jī)響了，他到一旁接電話。片刻，他回來了，說道：“老板來電話了，今天先不去廟里了。走，咱們到海邊看妞兒去！”幾個人哄笑著走了。

高亞林暗暗吃驚：這幾個賴皮是受雇而來的。誰雇的他們？又讓他們到蘭山寺去做什么？這其中必有陰謀?？墒鞘裁搓幹\呢？他一時還想不定。他喬裝打扮了一番，與昨天已判若兩人，然后趕往蘭山寺。

蘭山寺依然熱鬧。

高亞林選了一棵樹下的長椅坐下。從這里，正好能看到大殿，還能看到山門。有大樹給他遮陰，倒也不熱，而且也利于隱蔽。

十一點(diǎn)，于曉東來了。他邁著方步，款款地進(jìn)了大殿，掃了一眼香池，然后對一個小僧說，他要見方丈。小僧就到后面去了。不一會兒，學(xué)慧跟著小僧來到大殿，于曉東又跟他說著什么，但學(xué)慧只是搖頭。于曉東無奈地出來，在山門口站了一會兒，眼睛四下里看著。

山門外道路兩側(cè)，直到小廣場的邊上，擺著許多攤位，有賣紀(jì)念品的，有賣水果的，有賣魚食龜糧的，也有賣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美食的，最多的還是賣香的。

于曉東來到一個香攤前，先假裝挑了挑香，然后就跟女?dāng)傊鏖e聊起來：“蘭山寺香火這么旺盛，你們也跟著賺大發(fā)了吧?！迸?dāng)傊髡f：“哪有。我們這香，都是薄利，賺不到幾個錢?！庇跁詵|湊近她，小聲說道：“給你個賺錢的機(jī)會，咋樣？”女?dāng)傊髡f：“你先說來我聽聽。正道兒的事我干，邪門歪道可不行。”

于曉東就跟她說，事情很簡單，明天一早，把香池里的香灰都收了給他，他就給三百塊錢感謝費(fèi)。女?dāng)傊饕宦牐劬头殴饬耍喝賶K錢，這可不少啊。況且，蘭山寺的香灰也沒人管，誰愛要就收走。她點(diǎn)頭應(yīng)了。于曉東掏出一百塊錢給了她，算是定金。

高亞林站在旁邊的攤位前，偷聽著他們的對話。直到于曉東走遠(yuǎn)了，他才離開。他更想不明白啦，于曉東若真是做膏藥的，那也是薄利呀，怎么敢出這么多錢來買香灰？這明擺著是賠本兒的呀。他躲到僻靜處，搜索于曉東的信息。

很快，有一條信息引起了高亞林的注意：于曉東，石東市愉快之旅旅游公司董事長兼法人代表。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中醫(yī)世家，用香灰做原料，臭魚他們換衣服的面包車就是他的。他招募臭魚這幾個賴皮來，到底要干什么呢？

縱使高亞林接觸過那么多案子，現(xiàn)在也理不出個頭緒，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女?dāng)傊鬟@里應(yīng)該是一個突破口。他盯緊了女?dāng)傊?。女?dāng)傊饕恢痹谡袛埳?，到了天將黃昏，她丟下攤子，拿起一個大袋子，快步來到大殿里的香池邊，開始裝香灰。這時的香火已經(jīng)很稀疏了，香灰也不再熱了，她很快就裝滿了一袋子，香池里也沒剩多少香灰了，她就出來，把香灰裝到車上，收起攤子，回家去了。

高亞林就在小鎮(zhèn)上尋了個小賓館，將就了一夜。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起了床，來到蘭山寺。蘭山寺還沒開門，很多當(dāng)?shù)厝苏谏介T前的小廣場上鍛煉身體，高亞林尋了個僻靜處，伸胳膊踢腿，活動活動筋骨。

七點(diǎn)半，女?dāng)傊饕褋淼叫V場邊，擺起了攤子。游客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寺前等著開門了。臭魚也帶著那幾個人來了，在放生池邊等著。八點(diǎn)，寺門開了，人們蜂擁而入。臭魚帶著人橫沖直撞，大聲喊著：“我佛慈悲，給點(diǎn)兒香灰治病啊！”

他們沖進(jìn)大殿，來到香池旁，往香池里一看，不覺目瞪口呆。香池里空空如也，他們想搶也沒得搶啊，只好悻悻地出來，應(yīng)該是給于曉東打電話匯報情況，然后又躲到放生池邊去了。

沒多久，于曉東就來了，徑直來到女?dāng)傊髅媲?，問道：“我要的香灰呢？”女?dāng)傊鲝臄傑嚿狭噙^一個袋子，遞給他。于曉東不接，問道：“你何時收的香灰？”女?dāng)傊髡f：“昨天晚上?！庇跁詵|問她：“我跟你要什么時候的香灰？”女?dāng)傊髡f：“你倒是說了，讓我今天早上去收?？勺蛱焱砩系南慊液徒裉煸缟鲜盏南慊?，又有啥不同？我怕去晚了，就沒有了呢?！庇跁詵|說：“當(dāng)然不一樣了。香灰也是藥材，要發(fā)揮最好的藥效，就得選擇最佳的時刻。晚上的香灰，陰氣太重，能克制藥性，藥效特別差。早上的香灰，吸收了陽光與天地之靈氣，入藥后能發(fā)熱，那才是我要的效果。”

女?dāng)傊髯屗o說暈了，愣怔怔地問：“你說咋辦吧？”

于曉東說：“倒進(jìn)香池，再收起來。”

女?dāng)傊髁嘀泳瓦M(jìn)了寺門，臭魚接了于曉東的電話，也帶人緊跟著進(jìn)去了。高亞林也悄悄跟了上去……

女?dāng)傊鬟M(jìn)到大殿里，卻見很多香客正圍著香池犯愁。原來，香客們點(diǎn)燃了香，要插在香池中的香灰上，然后才跪拜許愿。女?dāng)傊髯蛱焱砩习严慊沂樟藗€干凈，香客們沒辦法插香，只好等香著完了，再放進(jìn)香池，若是整根丟進(jìn)去，香就滅了，那是對佛不敬啊。女?dāng)傊鬟^來，把香灰都倒進(jìn)去。

她正要再收，臭魚他們就喊著沖進(jìn)來：“我佛慈悲，給點(diǎn)兒香灰治病??！”拿著工具就去收香灰。女?dāng)傊鞑桓闪耍骸斑@是我的香灰，不許你們收！”兩邊爭執(zhí)不下，就撕扯起來。香客們不愿惹事，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僧人們雖然著急，但也只能出言勸阻，卻也不敢靠前。有僧人跑到后院喊來了學(xué)慧。

學(xué)慧大聲喝止，卻沒人聽。外面的攤販聽說女?dāng)傊靼て圬?fù)了，也沖進(jìn)來加入戰(zhàn)斗。一時間，大殿里打成了一鍋粥。學(xué)慧急得跺腳，可也沒用。最后有人報了警，等警察趕過來，喝止了雙方，問清情由，再看雙方都沒啥大傷，只得訓(xùn)斥一通，調(diào)解了事。

再看香灰，卻已撒得滿大殿都是。學(xué)慧命僧人們收拾清洗大殿。

于曉東不失時機(jī)地走進(jìn)來，看著大殿上凌亂不堪，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道：“什么東西具有了價值，肯定會引起爭奪。方丈，咱們還是談?wù)劙伞Ｄ惆严慊屹u給我，每天四十斤，讓弟子們看著，不許別人動，那也天經(jīng)地義啦。這么亂七八糟的，不是污了菩薩的眼嘛。”

學(xué)慧看了看他，轉(zhuǎn)臉看了看佛像，半垂眼簾沉思片刻，忽然對幾個弟子說道：“你們跟我來?！彼隽舜蟮?，出了山門，走到小廣場上，選中了地方，對弟子們說：“把香池抬出來，放到這里?！钡茏觽儜?yīng)了，去抬香池。那香池乃是鐵鑄的，雖然沉重，但用些力氣，倒也能抬出來。

于曉東急切地攔住他：“方丈，哪有把香池放在山門外的？”學(xué)慧道：“虔誠的人，心里有佛，離多遠(yuǎn)都能看到。我佛慈悲為懷，也能感受到信眾的香火。在這里燒香，不會熏到佛，也沒了火災(zāi)隱患，我這心倒踏實(shí)了。至于那香灰，誰愿要誰要。真心想要的，等著接就是了。少些利欲熏心，我佛眼睛也干凈些?！庇跁詵|氣急敗壞地說：“人家都跟外面燒香了，誰還進(jìn)去捐功德呀？”學(xué)慧道：“隨緣吧?！?/p>

僧人們已搬著沉重的香池出來了，按學(xué)慧指定的位置擺放好。學(xué)慧站在香池前，往寺里看了一眼，舒心地說：“這樣好，這樣好?！闭f罷帶著弟子們回寺里去了。

香池已抬出來，香客們想上香，在寺外上了就好，愿意去拜佛的，再進(jìn)寺里去。于曉東氣得要發(fā)瘋，來到放生池邊的僻靜處，撥了號碼，然后說道：“老大，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可那個大和尚油鹽不進(jìn)呀。他還把香池搬到廣場上來了，跟他沒關(guān)系了，我也沒轍了。我腦子是笨，真想不出啥辦法來?！?/p>

電話里的人訓(xùn)斥了他幾句，他唯唯諾諾地應(yīng)著。等對方掛斷電話，他才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往馬路上走去。他的車還停在路邊呢。他又撥了一個電話，完全換了個口氣，頤指氣使地說道：“你們回蘭海飯店等信兒吧！”

高亞林一轉(zhuǎn)臉，就看到臭魚他們往馬路上走去，像是去坐公交車了。他不覺皺緊了眉頭。剛才于曉東的電話，他聽了個清清楚楚。但電話里的人是誰，他還不知道。更讓他吃驚的是，原來于曉東也是個干事兒的。

蘭山寺這邊先沒事了，盯緊臭魚他們，沒準(zhǔn)兒就能順藤摸瓜呢。等到臭魚他們走遠(yuǎn)了，高亞林?jǐn)r了輛出租車，趕回蘭海飯店。等了三天，還沒見臭魚他們有動作，他等不得了，迅速盤算了一番，很快想到了一招兒：敲山震虎。

這天晚上，他直接去找臭魚。臭魚看到他，驚惶地問道：“高隊，你找我？”高亞林說：“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一談?！背趑~點(diǎn)頭應(yīng)了，跟著高亞林上了樓。

臭魚仍有些心神不寧：“高隊，你找我，什么事??？”

高亞林說：“你們這幾天的所作所為，給你們定個尋釁滋事，不為過吧？寺里有監(jiān)控，我都拷下來了?！?/p>

臭魚嚇得變了臉色，連忙說道：“那天一見了你，我就覺得不妙，后悔到蘭山來了。高隊，我們沒干啥壞事兒，你就放我們一馬吧。求求你，求求你啦?！备邅喠值闪怂谎郏骸澳銈兏?dāng)傊鲹屜慊?，把大殿搞得一團(tuán)糟，那還不夠嗎？你要覺得不夠，我給你們算算?！背趑~忙著按住了他的手，賠著笑臉：“高隊，別算，別算?！?/p>

高亞林說：“那你就跟我說實(shí)話，你們到蘭山寺來，到底想干什么？”臭魚咬了咬牙，下了決心，這才說道：“搞垮蘭山寺。”

原來，于曉東是開旅行社的，自然離不開文旅局的照應(yīng)。市文旅局的局長潘建偉，大權(quán)獨(dú)攬，旅行社的老板們都管他叫潘閻王。前些日子，潘閻王交代給于曉東一個任務(wù)，讓他搞垮蘭山寺。蘭山寺香火太盛，把游客都吸引過來了，石東的旅游一蹶不振，他快被撤職了。潘閻王到蘭山寺看了兩天，就想出一個損招兒來。

他讓于曉東假扮成制膏藥的客商，來買蘭山寺的香灰。簽合同時，定好每天供應(yīng)四十公斤，其實(shí)呢，蘭山寺每日所出香灰，不過二十多公斤。只要簽了合同，蘭山寺又拿不出那么多香灰，于曉東把事情搞大，就會讓蘭山寺聲名俱毀。于曉東讓臭魚他們來搶香灰，就是為了讓人覺得香灰很值錢。

沒想到方丈不上道，于曉東又讓女?dāng)傌満统趑~他們發(fā)生糾紛，讓方丈覺得香灰是個禍患，給他才是除患正途。誰知方丈決意把香池抬到小廣場上，于曉東和潘閻王一時都沒了主張。

高亞林暗暗吃驚。潘建偉想出的辦法真是缺德。他也是好奇：“蘭山寺明明只出二十多公斤香灰，于曉東卻要收四十公斤，人家就肯簽這個合同呀？”

臭魚苦笑著說，這就是貪人把別人也想成了貪人。潘閻王和于曉東干慣了這種虛浮摻假的事，就想著方丈也會被金錢所惑，簽下合同，再把草木灰拌進(jìn)香灰里，他們才好抓住把柄，把蘭山寺的名聲搞臭啊。

高亞林不覺笑出聲來：“你看得倒真是透徹?！?/p>

臭魚卻不解地問道：“高隊，潘閻王這事兒做得挺秘密的，你怎么還是聽到了風(fēng)聲？”

高亞林撇撇嘴說：“什么風(fēng)聲啊。我就來休個假，躲個清靜，你們還來搗亂。你說，我碰上了，能不管嗎？”

臭魚驚愕地瞪了瞪眼，說：“天，你休假都破案子，這也太神了?！?/p>

高亞林又來到蘭山寺。學(xué)慧仍是給他泡了一杯清茶。

高亞林囑咐他，外面人心險惡，得防著點(diǎn)兒，就是要簽什么合同，也要看仔細(xì)想周全，說不準(zhǔn)里面就暗藏著陷阱啊。學(xué)慧點(diǎn)頭稱是。高亞林看著茶杯，忽然問道：“那日我到寺中來，方丈怎么就要請我品茶呢？”

學(xué)慧微微一笑，說道：“我看你郁郁不得志的樣子，想開導(dǎo)開導(dǎo)你?！备邅喠植挥X一驚：“你都看出我不得志啦？”學(xué)慧仍是微微笑著說，幾年前他到石東去化緣，看到街邊的宣傳欄里貼著他的大幅照片，何等意氣風(fēng)發(fā)。這時再見了，那種灰心喪氣，已寫在臉上啦。

高亞林好奇地問道：“方丈準(zhǔn)備如何開導(dǎo)我？”

學(xué)慧擺擺手道：“不用啦。從你的眼神兒里，我重又看到了剛毅和果敢。你已想通啦?！?/p>

高亞林沒再多問什么，之前一直懸著的案子如今終于有眉目了，他得趕緊去找潘閻王，再牽出背后的大魚，沒時間想這些閑情逸致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