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石嶺
假期回家的時候,父親說:“都說你是作家,真的?”
我說:“那還會假?”
父親吧嗒了兩口水煙,吐出很濃很濃的煙兒來,說:“寫寫你叔吧?!?/p>
我說:“叔怎么啦?”
“你叔死了?!备赣H說。
正要問,叔的兒子即即跑來了,見了我,老遠就喊:“哥回來了。”
父親見了,忙說:“你避避?!?/p>
我想,避啥呢,自家兄弟,幾年不見了,還不興問個好?
“你避避!”父親不容分說。
我就進了房。即即隨后就進了院子?!拔腋缒兀俊奔醇从謫?。
“什么你哥?你眼睛看花了吧?!备赣H說。
“真的花了。”即即笑。
我這兄弟,有點兒傻。小時候,得了腦膜炎,沒錢治,就落下這傻病。到現(xiàn)在,快30歲了,還娶不上媳婦,見了女人就追著喊老婆。
即即走了,我出來,很不滿。父親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勢利了,見不得窮人,見不得比自己弱的人。
父親嘆了一口氣,說:“即即這孩子,快30歲了,還什么也不懂。鄉(xiāng)親們都說,他哥當(dāng)作家了,有出息了,要調(diào)即即去城里工作。即即自己也到處這樣嚷嚷。我心里琢磨,即即這孩子,能干什么?你要是濫用職權(quán),不是害了國家。”
我大笑起來,差點兒笑出眼淚。我說:“我又不是官,怎么濫用職權(quán)?”
“不是官你當(dāng)啥作家?”又說,“真不是官?”
我告訴父親,我只是個寫文章的,手里一點兒權(quán)力也沒有。父親說:“那好,我還真擔(dān)心呢。”
父親說:“你叔死了?!备赣H神色黯然。我知道父親和叔的感情,也就不說話,心里只想著叔,想著叔那病秧子的妻子,還有即即。
父親說:“我也快死了。”
父親的眼里滾出兩滴清亮的淚滴。我慌了,正要說幾句安慰的話,父親把手一揮,讓我不要說話。父親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抖抖索索地打開,整整齊齊的都是錢。
“拿去!”父親說。
我不明白父親的意思,不敢接那錢。
“孩子,錢也不是給你的,你給我存著,等我死了,你按月匯錢給你嬸,千萬別讓她娘倆餓著?!?/p>
“爹,我哪能要你的錢,嬸那兒,我再窮也會顧著點?!蔽艺f。
“你那幾個工資?拿著!”父親生氣了,過了一會兒,又說:“以后按月寄錢給你嬸,也別說是誰寄的,她娘兒倆過得好,我就安心了。”
我接過錢,哽咽著說:“叔的事……”
“你寫寫吧。你叔的恩,咱得報,我的命都是他撿回來的?!?/p>
這我知道。那一年的夏天,不諳水性的父親去池塘游水,差點兒淹死,是叔救了他。
父親反復(fù)說:“這恩,咱得報?!?/p>
其實,叔根本不是我的親叔。
(常朔摘自微信公眾號“小小說選刊”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