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羅小藍是臘月二十四回來的。
她一身珠光寶氣地從車上下來,村里見到她的人都說她在城里養(yǎng)白了。謝云飛見到她時,也說她擦了粉的臉蛋白里透紅,比結(jié)婚時還好看。
一年很漫長,也很短暫。謝云飛與羅小藍有一年時間沒有在一起。他認為羅小藍就像一只候鳥,在村莊和城市之間來回飛。啥時候飛出去,啥時候飛回來,都取決于羅小藍。
謝云飛很明白,羅小藍是回家過年的。她跟很多回來的女人一樣,都是奔過年才匆匆回來的。
過完年,謝云飛聽羅小藍說,正月初十就出去打工。
從臘月二十四到正月初十,兩人在一起也算把年過熱鬧了。要走了,多留一天少留一天,意義不大。就是舍不得讓她走,也得讓她走。謝云飛滿口答應(yīng)羅小藍初十出門。
正月初十早晨,羅小藍窩在被窩里,輕微的鼾聲時有時無。謝云飛起得早,他沒有叫醒羅小藍。他有充足的理由,讓出門前的羅小藍睡個安穩(wěn)踏實覺。
往年出門,羅小藍要帶的行李是謝云飛放進行李箱的。謝云飛完全有把握把她需要的所有物件放進去。他在行李箱里放了她要穿的衣服和裙子,放了她要穿的高跟鞋和平底鞋,還有她化妝喜歡用的眉筆和粉霜。每放一樣?xùn)|西,他都仔細看上兩眼。一樣一樣的東西,他放得很有層次。
只要出門,又將是一年,羅小藍在外面吃不到腌制的臘肉。在合上行李箱前,謝云飛覺得還要放進一塊臘肉。
謝云飛從柜子里挑了一小塊品相誘人的臘肉,用又軟又薄的保鮮袋裝了,放進行李箱。
做完這些,天漸漸地亮了。
謝云飛想給羅小藍做幾個鹵雞蛋。他從冰箱里拿出四個新鮮的土雞蛋。用水煮蛋,用醬油紅糖炒鹵,用鹵水鹵蛋,他樣樣上手。很快,鹵雞蛋的香味飄進了羅小藍的鼻孔。
羅小藍是聞著香味醒來的。等羅小藍洗漱完,謝云飛就把鹵雞蛋端到她面前。他在一旁看著她很優(yōu)雅地吃著鹵蛋。
羅小藍吃得滿意,謝云飛越看越高興。
天已大白。謝云飛出門看了看天,天上雪花飛舞。
“下雪了?!敝x云飛說。
羅小藍不信,出門看了看,是紛紛揚揚的雪。
羅小藍決定不吃早餐了,她要坐上中午以前去城里的客車。謝云飛依了羅小藍。
天氣冷。羅小藍時不時還哆嗦一兩下。
臨出門,謝云飛打開衣柜,從柜子里拿出一條紅色圍巾,圍在羅小藍的脖子上。羅小藍沒有拒絕。
地上有了淺淺一層雪,很白,也很扎眼。
羅小藍走前面,謝云飛走后面。謝云飛看著羅小藍的一串腳印,有時踩,有時不踩。只要他睜眼,就能看見她脖子上的圍巾,紅得像火。
一路上,他們有說有笑。雪飄在謝云飛身上,也飄在羅小藍身上。
“開春就喂豬,年底殺豬腌臘肉?!敝x云飛把過年時沒有說出的想法說了。
“喂豬!”羅小藍臉上有笑,回過頭來,對著謝云飛說。
“再不到茶館打麻將了,打麻將沒意思。”謝云飛把過年時說過的想法重復(fù)了一遍。
“莫打了,麻將館的女老板老哄男人們的錢?!绷_小藍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回過頭來對謝云飛說。
“年底回來,一定接你!”謝云飛說。
“臘月二十四,要你接哦!”羅小藍語氣有點兒嚴肅。
這句話,就像一個約定,謝云飛記在了心上。
雪放肆地飄向大柳樹。樹枝上,有了些許白白的雪。城里來的客車就停在村口的大柳樹下。
客車的車頂上,也落了一層白白的雪。上車前,謝云飛把行李箱放在了地上。
謝云飛的身子讓羅小藍緊緊抱住。那一刻,他眼里的淚,很快滴落在她的背上。
謝云飛站著沒動,他看著羅小藍提著行李箱上了車。
車開動了,羅小藍打開窗玻璃,解下圍巾,用手不停地抖動。遠看,圍巾像雪中跳動的火焰。
謝云飛眼里,圍巾與雪共舞,越飄越遠,漸漸模糊。
站了很久,謝云飛才滿身是雪地回來。
羅小藍走后,謝云飛就開始喂豬。
年底,謝云飛喂養(yǎng)的豬長到了三百多斤。他請屠夫殺豬那天,還擺了兩桌酒。
臘月二十四,謝云飛等羅小藍回來。
羅小藍沒有回來。
又一年,臘月二十四,謝云飛等羅小藍回來。
羅小藍仍舊沒有回來。
羅小藍那年正月初十出去打工,就再沒有回來。
十年后,謝云飛似瘋。
每年臘月二十四和正月初十,謝云飛就從柜子里翻出一條紅圍巾。他手拿紅圍巾,走到大柳樹下,等到半夜才回來。
村里人發(fā)現(xiàn),那條紅圍巾很干凈很鮮艷。
村里人擔(dān)心,羅小藍再不回來,謝云飛真的要瘋了。
[責(zé)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