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喜歡文學，完全是意外，就像不小心和文學撞了個滿懷后，緣定今生。

中考結(jié)束后，我沒上高中，只讀了師范學校，這意味著我只有相當于中專的學歷。為了圓大學夢，還在讀師范學校時，我就早早報名讀了自考。按照學校的說法，我只能報考小學教育專業(yè)，其他專業(yè)，都不被承認。我不信，也不管這種說法，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一點也不喜歡教育專業(yè)，但也只有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可選擇。在我看來，至少“文學”這兩個字散發(fā)著令人心旌搖曳的魅力。語文從來不是我的強項，選讀中文，只能靠硬啃。每個自考科目，我至少苦讀兩遍，雖然有些死記硬背，但也漸漸從文學課程中讀出文學的美和愉悅感，開始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印象最深的課程是《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那些精妙無比的詩詞深深地感染著我，從中領略的不只是詩詞之美，更被文人雅士的高風亮節(jié)和人文情懷所打動。就像王勃的《滕王閣序》所寫的：“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p>

師范畢業(yè)后，我一邊教書，一邊繼續(xù)讀自考，完成了從大專到本科的二十幾門課程。記得我當時本科段選考的科目是俞元桂的《中國現(xiàn)代散文史》，我對散文這種文體尤其喜歡。我開始訂閱文學雜志，如《海燕·都市美文》《名作欣賞》《作家》等，期待從中學到一些寫作方法。我也買了一整套的唐詩宋詞、當代散文選等，用閱讀惡補基礎，培養(yǎng)良好的語感。

畢業(yè)參加工作后，我才二十歲，有許多空閑時間。那時正是二○○○年，電腦在縣城是昂貴的稀罕物，家里沒有，所以我經(jīng)常到網(wǎng)吧上網(wǎng)。在網(wǎng)上混跡四年后，有一天，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文學網(wǎng)站：榕樹下。彼時，網(wǎng)絡文學剛開始萌芽?？匆妱e人在網(wǎng)站的文學社團里發(fā)表文章，我也躍躍欲試。我并不懂寫作，作文一直是我的弱項。當時只覺得心里有話想說，想把它寫下來。我總是先在家里用紙筆寫好文章，再把稿件帶到網(wǎng)吧，用拼音打字發(fā)出。一篇一千五百多字的短文要花費一個多小時的打字時間，為此，我花了不少錢，但不后悔，雖然家里經(jīng)濟不寬裕。

記得當時榕樹下最大的社團是“雀之巢”，成員大多是中年文學愛好者。其中也有一些知名寫手和專業(yè)作家入駐社團，讓我大開眼界?！叭钢病庇辛己玫幕臃諊?。我把文章投到社團后，往往能得到大家的積極點評和鼓勵，并指出存在的不足，甚至僅僅是一句結(jié)尾的好壞，都能引起編輯和文友的熱烈討論。在這過程中，我漸漸懂得了好的文章是什么樣的，如從結(jié)構(gòu)到語言的過渡銜接，從開頭到結(jié)尾的講究。我的寫作水平開始慢慢提高，我的文章甚至得到了編輯的推薦，成為社團里的精華文章。社團還不時組織征文比賽，并結(jié)集編印成書，送給每位參與者。當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變成鉛字時，還是十分激動的，盡管我的文字還很稚嫩，盡管這些書都只是用來免費交流的內(nèi)部資料，沒有任何說服力。

期間兩年，我因準備考研，中斷了這種練筆。兩年后，我放棄考研，又有了很多空閑時間。時間來到二○○九年，我有了電腦，在百無聊賴之時，又開始繼續(xù)書寫。那幾年，我剛經(jīng)歷了生活中的種種陣痛和失望，正好可以用文字抒發(fā)心情、記錄生活，這是我最初對文字的純粹態(tài)度。我不敢稱這種書寫是寫作，它只是我自娛自樂的方式而已。

這一年，我還發(fā)現(xiàn)了由作家馬明博創(chuàng)辦的“新散文”網(wǎng)站，它的宗旨是探索散文寫作的多種可能性，試圖打破傳統(tǒng)散文寫作的邊界，充滿新銳氣息，讓人的閱讀充滿沖擊力和新奇感，顯出與眾不同，許多重要的新散文代表作家都曾在這里活躍，如江子、范曉波、黑陶、寧肯、格致、蔣藍等。并由馬明博和評論家劉軍從投稿到“新散文”網(wǎng)站的文章里選入每周一期的“新散文周刊”，讓大家學習交流。雖然這不是正規(guī)刊物，卻在當時成為新散文寫作的重要陣地，引領了一時的寫作風氣，吸引了許多“新散文”寫作的新生力量。我在這里找到了新的寫作思路，打破了學生式作文的范式，不斷閱讀、學習、揣摩，越讀越有趣，越覺得新散文寫作讓人充滿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每隔幾天就寫出一篇千字文，投到“新散文”網(wǎng)站的文章，也得到了肯定，并有多篇散文被選入《新散文周刊》，這給了我巨大鼓勵。

那一年，我和外界沒有多余的交集，在現(xiàn)實面前感到壓抑且失落，是寫作陪伴著我、支撐著我。有一天，似乎是幸運女神看不下去了，敲了敲我的榆木腦袋。我靈光一閃，寫了這么多，為什么不向正規(guī)報刊投稿試試呢？可是怎么投稿呢？我不知道。沒有朋友，也沒有任何人指引，眼前只有一片迷霧。我坐在網(wǎng)吧里，那天窗外的陽光特別明亮，遲疑一小會兒后，打開百度，輸入“新人投稿”幾個字，跳出一條醒目的《福建文學》新人新作征稿大賽的消息。我隨手投了一篇新寫的千字文。三個多月里，一直沒有任何消息，我覺得沒希望，差不多忘記了這件事。我這樣提醒自己：我是異想天開，以前連學生作文都寫不好，也沒人指點，怎么可能在專業(yè)的純文學刊物發(fā)表？

有一天，我打開百度搜索，忽然瞥見我的名字出現(xiàn)在二○○九年第九期《福建文學》的目錄里。片刻間，我有些遲疑、停頓，是不是搞錯了？或許是同名，以前發(fā)現(xiàn)過和我同名的人。再打開網(wǎng)頁，仔細看名字前面的題目，噢，沒錯，這是我以前投稿的散文。一陣巨大的驚喜頓時傳遍全身，我在網(wǎng)吧里暗自偷笑，右手緊握拳頭來慶祝，只差跳起來大聲歡呼。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真的可以寫作。這是我發(fā)表在正規(guī)純文學刊物的處女作，而且還是省級刊物，這給了我巨大的鼓勵和信心，成為我日后堅持創(chuàng)作的動力和主因。

一年后，《福建文學》組織評獎，我居然還獲得了新人新作獎，這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更加堅定了我的文學夢。我對《福建文學》的編輯老師心存感激，彼此從不相識，卻如此熱心扶持新人。相比我在現(xiàn)實中遭受到的挫敗和冷漠，文學像一道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世界，趕走了頹廢無力的氣息，變得朝氣蓬勃。我覺得生活有新的光彩和追求了。當年，我還憑借那次獲獎經(jīng)歷被錄取參加“福建文藝高研班”，聆聽名家黃文山、賴妙寬的精彩講座，見到了《福建文學》的諸位編輯老師，他們和我同桌吃飯，熱情寒暄，給我這個文學新人鼓勁兒。我第一次見到文學真實的模樣，聞到純正的文學氣息，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生活維度，這是不曾有過的體驗。我不再害怕孤獨、寂寞，安享一個人的世界，寫作成為安妥自己、撫慰心靈的最佳方式。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

此后，我開始投稿發(fā)表。每次收到用稿通知，都像中彩票一樣高興，這是靠自身努力獲得的成功。幸運的是，我的大多數(shù)文章都能在全國的正式報刊發(fā)表，包括《延河》《美文》《四川文學》《少年文藝》《散文選刊》等重要刊物。至今，我已在省級報刊發(fā)表了十萬多字的散文，獲得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少年文藝》全國中小學師生讀寫大賽二等獎”等省級以上獎項。更意外的是，我的散文集在網(wǎng)上被人看中，愿意出資為我公費出版，走市場回收效益，通過新華書店、當當網(wǎng)、京東網(wǎng)、中圖網(wǎng)銷售，進入全國各地的圖書館。雖然沒有稿費，但是很滿足，不用自己掏錢，而且書還能走向大眾，不是藏在床底下蒙塵，這已夠好。這是寫作給予的額外獎賞，我只是個普通的文學愛好者，不是什么天賦異稟的作家。對于寫作，我還在探索學習的階段，遠遠未到文學的殿堂。

有那么幾年，我的寫作停滯不前，被現(xiàn)實生活所困，不知寫什么，腦袋空空，勉強寫出來的東西也不好，讓我十分焦躁。我問自己，把這么多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寫作上，又能怎樣？也無法改變什么。但在沒有寫作的日子里，時間過得特別快，我有種渾渾噩噩的感覺，剩下的只有空虛，似乎只是在應付生活，沒有任何追求和動力?；厥啄嵌螘r間，除了蒼白還是蒼白，內(nèi)心有些萎靡。整個人看起來也缺點精神氣。

經(jīng)歷一段時間的沉淀后，我忽然明白，這是功利想法在作怪。我只是業(yè)余的寫作者，怎么能指望通過寫作得到什么。我想起最初在文學網(wǎng)站上的熱情書寫，毫無利益之心，只是單純的熱愛，每天都快樂、滿足，有源源不斷的干勁兒。這才是正確的寫作觀念。能發(fā)表，是種幸運。不能發(fā)表，不代表沒用。所有寫下的文字都是對人生的記錄，對于個人，永遠有紀念意義，就像名家寫日記，都是作者真性情、真生活的自然流露，同樣有意思。

這樣想時，我又找回了精神昂揚的狀態(tài)。每次書寫，像在探尋新的世界和領域，每天都很新鮮、活躍，不會被日復一日的單調(diào)和乏味所淹沒?，F(xiàn)在，每到周末，我常一個人待著寫作。即使寫不出什么，也覺得自在、舒服。寫作應隨心而動，自然流露。如水，隨物賦形。能寫則寫，寫不了就停下，不要勉強，收放自如、游刃有余才是讓人向往的狀態(tài)。就像蘇東坡所說：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寫作雖然不能改變現(xiàn)實，卻是尋找自我價值和認同感的最好方式。通過寫作，反觀自身和生活，凈化心靈，不斷提高精神層次，擁有更大的視野和思想維度。懂得思考，就不會被駁雜的世界所遮蔽，始終保持獨立的人格和目光。時光流過，留下的文字是對生活最好的留念，證明自己沒白活過，內(nèi)心因此變得豐盛、飽滿。寫作又像星光和月亮，在無形中滋潤人們的心靈，感悟生活的真善美和爛漫詩意，甚至是震痛靈魂的感動。沒有人會說，我們不需要月亮和星星。

現(xiàn)在，我又有一種更大膽、美好的想法，只會寫散文的我，突然想在將來寫一部長篇小說，用以構(gòu)建虛構(gòu)中的理想生活，用小說彌補部分欠缺的人生經(jīng)歷，建造一個有自我烙印的文字王國。我還有個奢侈的夢，希望這部小說可以被改編成電影上映。但或許，這部小說只能鎖在抽屜里自我欣賞，無法發(fā)表出版，卻也是種詩意的人生追求。既然文學是種夢，那不妨一直夢下去。有了夢，生活才會朝氣蓬勃、七彩斑斕，才能永遠擁有熱情和無限的可能。從這點來講，文學已給予我們很多很多。

作者簡介：柯國偉，系福建省作協(xié)會員，文字散見于《美文》《延河》《散文選刊》等刊物。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福建文學》新人新作獎，出版散文集《獨自歌唱》，散文曾被選作中考閱讀題。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