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楚姍
假如司馬遷沒有《史記》,他死了,就會變成塵芥堆里的一屑,成為他自己所說的“輕于鴻毛”者;假如司馬遷沒有《史記》,他茍活,就會變成千萬人恥笑的對象,在活著的時候就變成塵芥堆里的一屑,成為他自己所說的“輕于鴻毛”者。
這么說來,如果司馬遷沒有《史記》,那么無論是死是活,他都只有一條命定的道路,受辱而死或是含恨而活,不管怎樣都背負著痛苦和不甘,然后埋沒在塵埃中,化為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在這世上匆忙走了一遭。
那么司馬遷的受辱是促使他寫成《史記》的原因嗎?
似乎不是,或者說不全是,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司馬遷開始動筆寫《太史公書》。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司馬遷為李陵辯護,被責下獄。第二年(公元前98年),司馬遷被判死刑,選擇以宮刑代之。
這就是說,在司馬遷四十七歲受辱之時,他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進行了六年,《史記》已完成了一半,這么說來,無論這一場飛來橫禍是否發(fā)生,《史記》的存在都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它的完整性不同。司馬遷死,《史記》成為殘卷絕筆;司馬遷活,《史記》卷帙浩蕩永存千古。
司馬遷的偉大之處在于,他選擇活,在世人的冷眼與嘲弄中,在時局的冷漠殘酷中茍活,為了完成《史記》,為了讓它成為永垂不朽的后者,可以說,他是史官中最頑強的,頑強者中寫史寫得最好的。
但這世上有多少沒有《史記》的司馬遷??!如項羽,自刎于烏江畔,空留得“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的感嘆;如老舍,不堪“文革”的迫害,選擇結(jié)束生命,讓后人扼腕而嘆息……
鮑鵬山在《司馬遷:生存還是毀滅中》說:“活著總要有個理由,或者說,在遭受極辱時仍隱忍偷生,必須有其代償物?!?/p>
這句話我不能說是認同的,因為它讓我感覺到的是一種輿論的沉重壓力。設(shè)想司馬遷沒有《史記》,不是說他沒有寫完,而是說他根本沒有開始寫,而這時,為了阻止皇帝濫殺無辜,他挺身而出、慷慨進言,結(jié)果卻被迫入獄,遭受宮刑。這時候,若是按鮑先生的說法,這位我們設(shè)想中的、沒有“代償物”的司馬遷就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該死,不是被皇帝所殺,就是被輿論所殺。但是,為什么?憑什么?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死的權(quán)利,何況是像司馬遷這樣出于仁義和道德進言,卻擔上殘酷罪責的人。
誰說隱忍是茍活,在我看來,一個人首先要愛惜自己的生命,不因為一切無足輕重的原因而白白丟掉它。正如《麥田里的守望者》中說:“不成熟的人為了偉大的事業(yè)而死去,成熟的人為了偉大的事業(yè)而卑微地活著?!?/p>
假如司馬遷沒有《史記》,他也不應該死去,他應該活著,精彩地活著,用自己不屈的生命向所有遞送冷眼者、落井下石者以輕蔑和打擊,讓所有愛他、敬他的人不再承受痛失親人的悲傷。
假如沒有那么多的冷漠和麻木,沒有那么多的壓迫和不公,那么所有“沒有《史記》的司馬遷們”也能堅毅地活著,或作為平凡的販夫走卒,或像司馬遷一樣成就一番偉大事業(yè),那么楚霸王項羽也能重振旗鼓,守得東山再起,那么老舍也能筆下乾坤,留給我們無盡的精神財富。
希望我們以尊重的眼光去善待每個受辱而活的人,而不在乎他們有沒有著成《史記》。
選自《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