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葦

古時候有一位呂生，到長安城備考，住進了永崇里的一座老宅子。

一天夜晚，他準備了豐盛的晚宴，邀請同窗好友相聚飲酒。

酒過三巡，相談?wù)龤g，北墻角忽然冒出一個老婦，大約兩尺高吧，衣裳閃爍生光，鼻子一會兒伸一會兒縮，眼睛一忽兒大一忽兒小，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滑稽極了。

大伙兒看著她，仿佛胳肢窩被硬石硌中似的，忍不住互相對望，哈哈直笑。

老婦走到呂生面前，板起面孔，嚴肅地教訓(xùn)他：“少爺，家中開宴會，為什么不叫上我？”

呂生以為是家中仆婦，就斥責(zé)她：“別胡鬧，快下去！”

老婦人嘴巴一撇，臉部扭曲了，撲簌簌落下淚來。她轉(zhuǎn)了個圈，退回北墻，撲倒在地，不見了。

第二天夜里，呂生獨自在屋里讀書，那老婦又出現(xiàn)在北墻角，一會兒向前兩步，一會兒往后三步，畏畏縮縮地左右徘徊。呂生放下書，突然盯住她，高聲問：“你是誰？”

沒想到，他一開口，那老婦即刻消失了。

呂生知道她是精怪，怕她加害，于是找來一把寶劍放置在床前。到了半夜，那老婦竟然來到床邊，伸手摸呂生的臉。霎時間，呂生全身上下涼颼颼，仿佛裹了一層霜。他驟然驚醒，跳起身，抽出寶劍，一劍把老婦劈成兩半。沒想到，老婦撲倒在地，一個變成了兩個，又站起身，這回身體只有原來的一半大小，樣貌卻一模一樣，完全是一對孿生姐妹。

呂生嚇壞了，瘋狂揮劍亂砍。然而老婦壓根砍不傷，反倒越砍越多。四個，八個，十六個……最后，簡直數(shù)不清有多少，她們密密麻麻鋪在地上，行走，跳躍，仿佛一地發(fā)光的蟈蟈。呂生蹲下身，細細看，每個老婦只有一寸來長，相貌全都一個樣，是最初那個老婦的微縮版。

她們環(huán)繞著呂生，車輪一樣轉(zhuǎn)， 越跑越快，一邊跑一邊喊 ：“少爺，追我呀！快來追我呀！”

呂生心驚肉跳，但又無計可施，只得放下寶劍，跟她們講和：“你們是什么人？有話好好說。”

一個小老婦跳上梳妝臺 ：“少爺，你看好了，我要把眾人聚合成一個啦！”

說完， 她縱身一跳， 跳入小人堆中。一下子，地上的小老婦紛紛向她聚攏，不一會兒，全部小老婦就聚合成了一個——兩尺高，銀衣閃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可不正是原先那一個么？

呂生看著有趣，追問她 ：“你到底是誰？要做什么呢？干嗎這樣子興妖作怪？”

老婦跳起八字舞，袖子一會兒長一會兒短，邊跳邊回答：“我是這屋子的家神呀，跟你開個玩笑啦，不要驚慌??！”

說完，又退回北面墻角，消逝了。

田半仙聽說這件事，準備了收妖符、縛妖繩和斬妖劍，找到呂生：“我為你捉這妖怪，你不用付錢，只需為我揚名立萬就行?？窗?，我鏟除她就跟捏死一個螞蟻一樣容易?！?/p>

這天夜里，田半仙點起火盆，燒了符咒，在屋中央作起法來。那老婦果然從北墻角露出身形，發(fā)出怪異的笑聲，說：“哈呵，你能捉住我嗎？哈呵，來捉我吧！”

田半仙縛仙繩一拋，捆住她的胳膊，斬妖劍一揮，砍斷了那條胳膊。

沒想到，胳膊一落地，即刻站起來，變成一個微縮版的老婦，縱身一躍，鉆進田半仙張開的嘴巴里。 田半仙不放過她， 一咬，一咽，把她整個吞進肚子去。

再看地上那個斷了胳膊的老婦，已然長出新的胳膊，不過，她的體形明顯變小了。

“哈呵……哈呵……等著瞧……等著瞧……”老婦繞墻根跑了幾圈，往地下一撲，消失了。

沒過幾天，田半仙竟然死去了。

呂生深感蹊蹺，他撬開北墻角的地磚，朝地下挖了大約三尺深，挖出來一個大瓶子，里頭裝了大半瓶水銀。

呂生恍然大悟，原來那老婦人是水銀精啊！而田半仙，大概死于水銀中毒吧！

后記：

在古老童話的精怪世界里，這水銀精是獨一無二的一個。故事里老婦一再分身又一再聚合，田半仙吞咽了一個微縮版老婦卻中毒而死——這則水銀精的故事，精準地扣住了水銀的性質(zhì)。呂生與水銀精的交流，象征人類對水銀的探索；而田半仙與水銀精的較量，卻是迷信與科學(xué)的碰撞……如此種種精彩場景，展示著古中國故事家編織故事的高超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