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璐璐

本文從戲劇藝術的創(chuàng)作基礎——生活經(jīng)驗及戲劇藝術的根本特性“假定性”出發(fā)，從“假戲真做”“真戲假做”兩個維度，以及學前兒童戲劇教育的創(chuàng)作基礎——兒童的真實生活經(jīng)驗、在假定性前提下追求藝術的真實性、對“假定性”契約的理解和運用四個方面進行論述，有助于教師更好地厘清幼兒在角色、情節(jié)、場景等要素塑造與創(chuàng)作時經(jīng)歷的過程，把握戲劇中“真”與“假”之間的關系，遵循并順應學前兒童戲劇經(jīng)驗建構和戲劇能力發(fā)展規(guī)律，幫助幼兒主動、自由、愉悅地投入戲劇表達與創(chuàng)作中。

如何理解兒童戲劇活動中的假戲真做

戲劇本身相對于真實生活來說是假的，但它卻源于人們的真實生活和經(jīng)歷，是戲劇創(chuàng)作者和演員在體驗生活、認識生活的基礎上，運用藝術化的手法進行加工、表達并加以呈現(xiàn)的一種方式，是一種特殊形式的真。

1.源于“真”

戲劇是由演員扮演角色在舞臺上當眾表演故事的一種綜合藝術。也許其中的故事情節(jié)是虛構的，但劇中角色的喜怒哀樂、矛盾和沖突甚至解決路徑也都源于真實生活。所有的表演都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鮮活的生活經(jīng)驗是成就戲劇藝術的重要因素，正如海德格爾在談論生活與藝術之間的關系時所說：“無論我們是否承認，我們都是些植物，我們這些植物必須扎根于大地，以便向上生成，在天空中開花結果?！盵1]? 而這也同樣適用于學前兒童的戲劇教育。學者張金梅指出：“由于幼兒是未成熟的，生活體驗對于幼兒來說不僅重要且不可或缺……生活體驗是幼兒創(chuàng)作的基石。”[2]幼兒的表達反映了他們對生活世界的認知與看法，顯示著他們獲得的直接或間接的經(jīng)驗。而只有真實的生活經(jīng)驗才能帶來細膩、豐富、有層次和具有生命力的表現(xiàn)，這是成人無法“教”出來的。

例如有兩所幼兒分別開展戲劇活動“盒子里的貓”。A園的幼兒大多通過張開五指并放在嘴邊的動作來表現(xiàn)貓的造型。B園的幼兒表現(xiàn)則相對多元，有的坐在地上，舉起一只手臂做出用嘴巴舔毛的動作；有的趴在地上拱起背，模仿準備打架的貓；有的躺在地上四腳朝天，模仿在地上打滾的貓；還有的趴在地上原地打轉，模仿追尾巴的貓……除了單人表現(xiàn)，還有兩兩合作：兩人分別扮演貓和主人，貓咪時而在主人旁邊喵喵叫，時而在主人腳邊蹭來蹭去，表現(xiàn)對主人的親昵；主人則時而撫摸貓的頭，時而捧起貓的臉假裝親一下，或者假裝扔出一個毛線球……同地區(qū)、年齡相仿的幼兒為何表現(xiàn)的差別如此之大，關鍵在于他們對貓的觀察和相關生活經(jīng)驗的了解程度。據(jù)我們了解，B園收養(yǎng)了附近的很多流浪貓，幼兒幾乎每天都去飼養(yǎng)角觀察、照看，給貓喂食、和貓做游戲……關于貓的大量經(jīng)驗儲備豐富了幼兒的相關經(jīng)驗，使得幼兒在對貓的表達中做到真實、自然、多元。

再如戲劇活動“毛毛蟲長大了”，當幼兒表現(xiàn)“破蛹成蝶”時，教師發(fā)現(xiàn)幼兒的動作總是做得特別快且粗線條，動作也很單一，現(xiàn)場也比較混亂。發(fā)現(xiàn)這一問題后，教師及時調整策略，帶幼兒觀看了毛毛蟲蝶變過程的相關視頻。幼兒從中對毛毛蟲的生長變化有了更加具象的了解，知道毛毛蟲是先把卵殼咬出一個洞，然后用整個身體用力地向外鉆、拉、擠，經(jīng)歷一段時間后，才能從殼中完全鉆出來。了解到這一細節(jié)后，有的幼兒選擇蹲在地上縮成一團，頭用力往上頂，手肘也用力向外撐，整個身體左右搖擺，表現(xiàn)出毛毛蟲掙脫卵殼的樣子；有的選擇坐在地上，手腳都用力往外推，生動地表現(xiàn)了毛毛蟲從卵殼出來的樣子。除此之外，幼兒還觀察到毛毛蟲并非從蛹里一出來就會飛，原因是剛從蛹里出來時翅膀是濕的，很軟且沒有力氣，需要在樹枝上晾干并努力地練習、嘗試后才能成功飛起來。了解到這一點后，幼兒對各自的表現(xiàn)動作也做了很多調整：蝴蝶破蛹后，有的半蹲著表示蝴蝶還沒有飛到高高的天空中，一邊回頭看著自己的翅膀（手臂）、一邊慢慢扇動；有的大臂緊貼身體，用小臂作為翅膀，表示蝴蝶的翅膀還很小，沒有力氣。然后經(jīng)過不斷練習、扇動翅膀，才最終飛起來……可見，這些生動的表現(xiàn)與幼兒對毛毛蟲的生活習性及成長過程的了解密切相關，他們對蝴蝶的模仿由最初的簡單隨意轉變成了包含著復雜的、深刻的、體現(xiàn)內(nèi)心情感的細節(jié)性表達。

2.追求“真”

在學前兒童戲劇教育中，教師與幼兒往往會共同協(xié)商后約定一些規(guī)則，讓幼兒在入戲的情境中自然而然地參與并遵守活動規(guī)則，從而共同完成戲劇作品的創(chuàng)作。其中就包含假定性契約。正如張金梅教授所說：“戲劇的本質定性之一即‘假定性，角色、情節(jié)和場景都是虛構的，但是演者和觀者都‘以假當真，創(chuàng)造和欣賞著這一虛構的戲劇世界，并沉浸其中。假定性契約一方面在外在表現(xiàn)上‘假裝是真的，另一方面內(nèi)心知道‘其實是假的?！盵3]也就是說，戲劇藝術的真實性是依附在假定性當中的，二者相互依存。蓋叫天也曾說：“‘真是生活，‘假是藝術。有‘假無‘真，就失掉了基礎，藝術成了空殼，沒有靈魂。”[4]因此，我們要在假定性的前提下追求角色的真實。于幼兒而言，只有當他們明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身份并能把握其特點時，才能真正入戲，表現(xiàn)出角色的真實動作、表情、語言和情緒情感。

例如戲劇活動“花木蘭”中，幼兒表演家人在村口迎接還鄉(xiāng)的木蘭一幕，扮演奶奶的幼兒總是用手攔住爸爸、媽媽和弟弟，飛奔過去第一個和木蘭擁抱。按常理，奶奶不可能如此“健步如飛”，奶奶的腳步應該是全家人里最慢的、不穩(wěn)當?shù)摹？梢?，幼兒并未認真思考并表現(xiàn)出作為老人這一角色的真實特征，這里展現(xiàn)的仍是“自己”而非“奶奶”。再如戲劇活動“毛毛蟲長大了”中，說到蝴蝶破蛹的方法，有幼兒說“用刀子、剪子劃開”，有的說“用錘子錘、用手抓”“用炸彈炸”等。這說明幼兒在此時并未真正入戲，沒有將自己看作是蝴蝶，所以想到的都是依靠外力的辦法。

顯而易見，以上案例中的幼兒都沒有認識并表現(xiàn)出角色的真實性，他們?nèi)匀皇且浴白晕摇倍恰敖巧钡纳矸萘鏊伎?、解決問題。而追求假定前提下戲劇藝術最大的真實，能幫助幼兒調動真實的生活經(jīng)驗，更準確地“解讀”角色，表達出角色的真實性，幫助幼兒入戲。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里并不是要求幼兒表演得多么惟妙惟肖，因為學前兒童戲劇教育是一種審美教育而非戲劇藝術的教育，不以培養(yǎng)演員為目的，追求角色的真實不意味著要展示表演技能，而是在追求角色真實性的過程中用身體思考和認識周圍的世界。

如何理解兒童戲劇活動中的真戲假做

戲劇作為一種藝術形式，需要表演者明確角色、情境等要素是假的，將“真實的自我”與“虛構的角色”做出區(qū)分，并且善于使用“空物想象”“象征”“延伸性表達”等戲劇策略達到以假亂真、假勝于真的戲劇效果。

1.深諳“假”

由于幼兒身心發(fā)展水平的局限以及戲劇經(jīng)驗的相對匱乏，無法時刻檢視“真實的自我”和“假扮的角色”，因而時常將“自我”與“角色”混淆。這里就需要成人幫助幼兒進一步明確假定性契約，即“假裝這是真的，其實這是假的”，而后者時常被成人忽略。

如在戲劇活動“鼠小弟”中，鼠媽媽要帶小老鼠外出尋找食物了，這時一位扮演小老鼠的幼兒使勁搖頭拒絕出洞。整個活動過程都待在鼠洞里，后面演到大花貓靠近洞口的情節(jié)時，更是嚇得直哭。顯然該幼兒已經(jīng)將自己當成一只真的小老鼠，以為可怕的大花貓會吃掉她。又如在戲劇活動“大樹與小鳥”結束之后，扮演小鳥的幼兒仍然去攻擊扮演“砍樹人”的幼兒；還有幼兒出現(xiàn)“角色固著”[5]現(xiàn)象，認為自己就是某一個角色人物，其他幼兒都不可以演這一角色。

當遇到這類問題時，教師必須幫助幼兒正確理解“假定性契約”的含義，通過借助道具使幼兒明確“出戲”與“入戲”的標志，如當幼兒戴上墨鏡就入戲成為“砍樹人”、去掉墨鏡就變回小朋友等方式幫助幼兒在“自我”與“角色”、“真”與“假”之間劃分界限。

2.善用“假”

學前兒童戲劇教育遵循“質樸取向”，即不追求精美的服裝、華麗的場景和逼真的道具，這些固然能激發(fā)幼兒的參與興趣，但很多時候也會帶來一些“副作用”，而適恰的真戲假做、避實就虛、巧妙留白，則能給幼兒留有更多思考、想象的空間，更能激發(fā)幼兒的身體表達與創(chuàng)作。

如戲劇活動“螞蟻和西瓜”中，小螞蟻們需要想辦法合作將大西瓜運回洞里?；顒又?，教師準備了一個比較重的鐵箱子，并在箱子上貼了一個西瓜的圖片假裝大西瓜，而當“小螞蟻們”發(fā)現(xiàn)西瓜時，沒想到一個力氣大的小男孩扮演的螞蟻憑借一己之力就將西瓜搬回了洞里，活動剛開始就結束了。隨后，教師反思道：“我下次應該把西瓜箱子弄得更大、更重一些?！睂嶋H上，教師在這里陷入了誤區(qū)，認為將道具準備得越真實越好，其實不然。教師需要的不是在道具上費心思，而是應通過帶領幼兒欣賞繪本畫面中螞蟻和西瓜的大小對比，引導他們想象并表現(xiàn)出小螞蟻特別小但卻能合作搬起大西瓜的戲劇沖突，這樣一來，即使不需要任何道具，幼兒也能表演出搬西瓜很吃力的樣子，過于具象的道具反而阻礙了他們的想象。

又如戲劇游戲“冰激凌”中，教師為幼兒提供了五顏六色的冰激凌模型，引導幼兒模仿吃冰激凌的樣子，幾乎所有幼兒都用舌頭去舔冰激凌模型。冰激凌模型的衛(wèi)生情況暫且不論，其固定的造型、無味、“吃”不完、不融化等特性都阻礙了幼兒已有經(jīng)驗的調動，使其難以想象并表現(xiàn)出冰激凌的不同外形、吃冰激凌以及冰激凌融化時的樣子。經(jīng)過調整，教師摒棄了冰激凌道具，應用“空物想象”策略激發(fā)幼兒對冰激凌外形和味道的想象，從而引發(fā)了幼兒的生動表現(xiàn)。比如扮演冰激凌時，幼兒有的雙手在頭頂擺出三角形狀模仿圓錐形的冰激凌；有的蹲在地上抱緊自己，扮演圓圓的冰激凌球；有的用紅色絲巾纏繞在自己身上，扮演草莓味的冰激凌；有的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并轉動手腕畫圈，模仿冰激凌從冰激凌機里擠出來的樣子。表現(xiàn)冰激凌融化的狀態(tài)時，幼兒有的先低下頭，再慢慢晃動肩膀、腰部、腿，一邊搖晃一邊下蹲，然后坐在地上，再躺下；有的全身扭動慢慢蹲下再趴到地板上；有的躺在地上將身體蜷縮起來，再慢慢打開。表演吃冰激凌時，幼兒有的用舌頭舔；有的先假裝聞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氣表現(xiàn)出很享受的樣子；有的每吃一口舔一圈嘴巴并說“太美味了”；有的假裝用勺子舀著吃……可見，造型逼真的道具不一定適合幼兒，戲劇活動中，教師更應借助假定性激發(fā)幼兒的創(chuàng)造與想象，從而為幼兒肢體表達留出更多的創(chuàng)作空間。而幼兒的多元化表現(xiàn)也給予我們啟示：永遠不要低估兒童的戲劇創(chuàng)作潛力。

杜威認為“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生長”，教育應當關照生活，戲劇教育也理應回歸幼兒的生活經(jīng)驗?！罢娼?jīng)驗”是幼兒表達、創(chuàng)作、表演的源泉，離開生活經(jīng)驗的戲劇教育無法讓幼兒進入戲劇的內(nèi)在。因此，教師在設計和開展戲劇活動時，應遵循學前兒童戲劇經(jīng)驗建構的規(guī)律，透徹地理解并巧妙地應用學前兒童戲劇教育中的“真”與“假”，通過“假戲真做”與“真戲假做”豐富幼兒的戲劇經(jīng)驗，給予幼兒充分的思考、想象、表達及創(chuàng)造的空間，讓幼兒在豐富、有趣的戲劇情境中自如地表達自我。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海德格爾詩學文集[M].成窮等，譯.上海：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262

[2]張金梅.幼兒園戲劇綜合課程研究[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162.

[3]張金梅.學前兒童戲劇教育[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4]喻恩泰.戲劇表演藝術：假定性中的真實性[D].上海：上海戲劇藝術學院，2005.

[5]張霞.戲劇活動中兒童“假戲真做”的心理機制和教育對策[J].教育導刊，2020（07）：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