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鑫
1
強子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堵在早高峰的寧安大街上,等著漫長的車隊在長城路緩慢拐彎。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時,我看到屏幕上是他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我有一個毛病,最怕一大早或者大半夜接到電話,總覺得這兩個時間段的電話,要么是遇上和自己相關(guān)的大事,要么就是求助或者報告不好的消息,加上強子和我聯(lián)系一般是發(fā)信息,很少打電話,我猜測是出了啥事。
在接通電話之前的那幾秒鐘,我迅速地歸攏了早高峰堵車的焦慮心情,把心思放在強子身上。在眾多的親戚朋友中,他是跟我聯(lián)系比較多的那一個,不過也都不是要緊事,無非是節(jié)假日的噓寒問暖,無聊時的東拉西扯。
這次一大早打電話,他到底要說什么?我忐忑地接起電話的時候,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剛好變綠,挨擠在一起的車子開始向前挪動。我的目光緊盯著路面,騰出手打開了手機外放功能。
“老人家上班著嗎?”因為我比他大一輩的緣由,他理應(yīng)叫我姑舅爸,但是他卻一直叫我老人家。從他第一句話的口氣判斷,似乎又沒什么要緊的事,可我還是不放心,追問一句?!耙淮笤绱螂娫捰猩都笔拢俊薄皼]啥急事,就問你,干啥呢?”明顯是一件為難的事情找的開頭。我熟悉他,這么多年總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綍r說話就跟老家的甘渭河發(fā)洪水一樣,猛一下子就撲過來,這次用聽上去沒用的話做開頭,應(yīng)該是遇到的事難以啟齒。
車子拐到長城路的時候,車流明顯松動。我看了一眼手機,已經(jīng)寒暄了快一分鐘,卻還沒進入正題。我讓他直接說事,別拐彎抹角,這也不是他的風(fēng)格。這時候,他狠狠地來了一句:“還不是那個慫女人。”
強子嘴里那個慫女人,叫杏花,是他媳婦。關(guān)于他兩口子的事,這幾年我多少聽說過一些,無非就是杏花賺一分錢花兩分,家里的活從來不沾手,全丟給婆婆,孩子的學(xué)習(xí)也不上心,基本上靠娃娃自學(xué),再就是懶,上兩天班總要請一天假。
別人給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倒沒覺得有啥問題,畢竟是從村里搬遷到城市,花銷大了點,一個女人花錢大手大腳也沒什么;況且進城了,生活方式和婆媳關(guān)系就不比鄉(xiāng)下,作為兒媳婦不一定非要把自己拴在家里,婆婆多做點也無可厚非;至于給孩子輔導(dǎo)作業(yè),我知道,強子和杏花上學(xué)那會兒,課本上那點東西自己都沒鬧清楚咋回事,就別說給孩子輔導(dǎo)功課了,他們上初中的重點任務(wù)是早戀。
這都是我側(cè)面聽到和自我解釋的內(nèi)容,很多都毫無根據(jù),當強子一說“慫女人”,我就想著聽聽杏花到底咋回事。
過了鳳凰南街,長城路就成了單行道,比混合道順暢了很多。我不用太過操心路面,心思偏移到強子身上。接下來的對話基本上是他說我聽,甘渭河的洪水,就這么開始在電話那頭洶涌起來。
強子撂出了這次打電話的重點:“日子過不下去了,一直鬧著離婚,結(jié)果婚還沒離,慫女人就搬出去和野男人鬼混了?!币痪湓捜齻€重要信息,相互遞進,嚴重性不斷疊加。聽到這一句,我有點消化不了,讓他從頭開始說,好讓我更好地理解他的這句話。
強子說,杏花從去年開始變得有些怪,一天抱個手機看快手,打電話發(fā)信息還躲躲閃閃,并且快遞突然就多起來,大多是一些化妝品和衣服啥的;強子說,自己跑大車,有時候一周不回家,回來看到的都是不重樣的衣服,化妝品也提升了檔次,頭發(fā)也焗成了紅色;強子說,自己跟她說個事,還沒說幾句,不是發(fā)脾氣,就是不吭聲,總之,他覺得杏花像變了個人;強子還說,他也理解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愛美很正常,但是愛美的同時性情也跟著變了,開始對家人不管不顧,經(jīng)常不在家吃飯,偶爾回來吃一次,還嫌棄婆婆做的飯不好吃,甚至一家人吃飯,她點外賣。
最讓強子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對兩個孩子也變得冷漠。老大上初中,老二上六年級,都是學(xué)習(xí)的關(guān)鍵時期,可是杏花從來不操心他倆的學(xué)習(xí),甚至連生活也沒辦法保障?!袄洗箝L身體要保證每天加餐,一個面包一包牛奶,經(jīng)常因為她不給錢而斷頓?!睆娮诱f,這些都是孩子后來告訴他的,他原本以為他不在家的時候,家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沒想到會是這樣。
單行道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隨時拐彎或者被加塞的車輛打亂節(jié)奏,大家緊跟著前車,奔忙在上班路上。一切都很順暢,長城路走到盡頭的時候,強子的話還在繼續(xù),我知道,他說的沒想到,是杏花的刻意躲避和家人的善意隱瞞造成的,結(jié)果是等他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兩個人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一道很深的鴻溝,深到他即使開著那輛載重十來噸的大車整天拉石料都填不滿。
2
電話那頭,強子洪水般的講述還繼續(xù)著,我已經(jīng)拐出了單行道。車到玉皇閣南街的時候,街面上的車流量明顯增加,我不敢再分心,可是強子的故事還沒結(jié)束。
在強子洶涌的講述之下,他和媳婦杏花的故事,在我心里一會兒濺起一個水花,一會兒又變成一股流水,不斷沖刷著生活的河岸。我聽得出來,雖然杏花這兩年確實出現(xiàn)了很多毛病,但在強子心里,日子還得繼續(xù)過,他并沒有多少怨恨。
強子的理由是,當年兩個乳臭未干的人,那么果斷地選擇了彼此,最難熬的日子都熬過去了,現(xiàn)在不能出狀況。另外,兩個孩子也到了關(guān)鍵時期,需要父母的陪伴,他的原生家庭給他的童年陰影,讓他對自己的孩子無比上心,他不想讓孩子再經(jīng)歷變故。
這兩個理由讓我對強子有了新認識,看來他成熟了不少,對于生活已經(jīng)有很深的責(zé)任感。我知道,強子雖然在賺錢這方面并沒有比喝酒的心思重,但這兩年還是很拼的,他給我發(fā)過的照片里,有大半夜開著大掛車在漆黑的夜里行進的,有懸掛在高空擦玻璃的,有在樓頂焊電焊的,有在壕溝里挖水渠的,背景無一例外讓人看著心疼。而每次收到這樣的照片,我只能說注意安全,說別的話似乎顯得虛偽,因為他發(fā)照片過來的時候,我不是在單位喝茶看報紙,就是躺在床上刷視頻。我們有著相似的童年,但卻有不一樣的現(xiàn)狀,我?guī)筒涣怂裁?,只能以一個同齡人的眼光表示一下安慰。
我能為他做的,除了回他的信息外,還有借錢,請他吃飯,以及為他遇到的麻煩出謀劃策。好多次,他來我生活的城市,卻并不聯(lián)系我,而是在離開的時候發(fā)一個朋友圈,經(jīng)常還會帶著定位。每次看到這樣的朋友圈我總會打個電話過去,結(jié)果可想而知,他已經(jīng)離開。我會責(zé)罵他,他會解釋,一來一去,就算我倆聯(lián)系過一回。有時候也專門找我,一打電話就讓我安排燒烤,并帶上酒。他對吃的要求不高,但是每次吃飯不能沒有酒,事實上,他的酒量很一般。這么多年,他先后問我借過幾回錢,大多是買車,或者家里誰生了病,需要周轉(zhuǎn)或救濟。恰好手里有錢,就給轉(zhuǎn)個賬,假如沒有,他也不說啥,他知道我的狀況,雖然看上去生活比較容易點,但僅僅是看上去容易。
有一次,他還開大車,結(jié)果出了車禍,車在正常行駛過程中撞了人。強子說,他都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下車后對方已經(jīng)躺在地上,也看不出外傷,就說被撞了,還打電話叫來了一堆人。這是被對方訛上了,這個看起來吊兒郎當誰也不怕的人,竟然為此而焦慮。他說,我要是一個人過活,這個事我一定擺平了,現(xiàn)在有倆孩子,萬一纏上官司,可就麻煩了。這個麻煩,是我找了熟悉的交警和律師,在詳細了解完情況后給解決掉的,后來多方取證后確認對方是在碰瓷。這算是這么多年我給強子辦得最有意義的一件事,他為此還承諾要請我吃飯,說是感謝,可是隨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卻中斷了聯(lián)系一樣,各自忙各自的。
沒有聯(lián)系的那幾年,遇到的各種事情,他都一一擺平了,可聽得出來,這次杏花給他闖下的禍讓他徹底亂了陣腳。強子說,先是聽別人說杏花和一個南方人關(guān)系曖昧,后來在手機里發(fā)現(xiàn)了聊天記錄,于是就動手收拾了一頓,杏花也承諾不再來往,后來卻又走到了一起,并且經(jīng)常夜不歸宿,兩個孩子的生活不管不顧。一氣之下,強子就再一次動手,這一次收拾得挺嚴重的,杏花還報了警。從派出所出來,杏花將強子的微信刪除電話拉黑,然后就徹底消失了。強子開始滿世界找她,能打聽的人都打聽了,能找的地方也都去了一遍,就是找不到人。
尋找的過程中,一些和杏花有關(guān)的信息被拼湊起來,原來她和那個南方人一年前就在一起了,這個南方人還有家室。線索越多,強子就越失落,他一邊為找不到杏花而煩惱,一邊被這洶涌的線索所打擊。
說到這里的時候,強子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說這是背叛,他已經(jīng)給老丈人家通告過了,日子肯定過不下去,現(xiàn)在不光要離婚,還要讓這對狗男女好看。還說一定要把這對狗男女的腿打折,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聽到兩個人藏身的小區(qū),自己就在這個小區(qū)里守了一夜。這些話傾瀉而出的時候,車載播放器里,剛好播放到何炅的《洶涌》:“此刻唯一的我/向黑夜呼嘯的我/也會有瞬間的沉默……”
汽車封閉的環(huán)境里,各種聲音疊加著,我已經(jīng)被強子的話壓得有些透不過氣。腦子里出現(xiàn)一個場景:那個瘦得月光照不到的人,躲在車里,死死地盯著小區(qū)出現(xiàn)的每一個女人。他要找那個已經(jīng)消失好多天的女人,那個讓他充滿憤怒的女人,那個他打算抓住就往死里打的女人??墒?,人來人往,那個熟悉的身影最終還是沒有出現(xiàn),或者說出現(xiàn)了他卻根本就沒有捕捉到。
我摁下了播放器的暫停鍵,把歌詞停在“與黑夜澎湃的我/在瞬間沉默中洶涌”之前。很奇怪,這其實是一首并不好聽的歌,之所以下載到播放器里,僅僅是因為歌名《洶涌》。我覺得,有這樣一個名字的歌曲一定有澎湃之氣,或者有一種大浪朝我們涌來的感覺,但是并沒有,僅僅有一個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名字,而為了這個名字,我竟然記住了歌詞和旋律,每一次按順序播放到它的時候,我竟然也能聽完它。
生活或許就是這樣,有時候就因為一個名字,或者一次見面,就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然后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就順其自然地走下去。強子和杏花就是這樣,他們從初中時相識,再到輟學(xué)打工,然后結(jié)婚,一切都順得出奇。在他們有了一對兒女之后,我甚至羨慕他們的日子甜蜜得跟杏花開了一樣。
誰知道,多年以后,再次聽強子講起杏花的時候,一切竟然變成了這樣。
3
快到單位的時候,強子開始咨詢我對離婚和收拾這對狗男女的看法。因為看過很多類似的報道,我建議他冷靜處理,不要沖動之下干出出格的事情。我的意思是,這事還是要按法律條款來處理,最要緊的是先取證,然后找律師咨詢,再處理。
強子說要是沖動就不給我打電話了,自己找?guī)讉€人就處理清楚了,走到這一步,現(xiàn)在他內(nèi)心很亂,只能求助于我。我安撫了一會兒,又交代了幾句,就結(jié)束了通話。
車很快就開進了單位,我卻沒心思下車,索性放倒座位,躺在車里不斷回想強子說的那些事情。我盡量說服自己,杏花做這一切肯定是有苦衷的,或者說,事情根本不是強子說的這樣,可能還有另一個版本。在媒體這么多年,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聽事情要聽兩邊的習(xí)慣,杏花需要給我一個解釋??墒撬秊槭裁匆o我解釋?難道是因為我見證過他們早期追求幸福的過程,難道是因為我促成了他們的婚姻?
其實,強子已經(jīng)把整個事情說得很詳細了,以多年做記者的經(jīng)驗判斷,強子杜撰的成分幾乎為零,他輕描淡寫地說了杏花在所謂變壞之前的情況,把有可能跟自己有關(guān)的原因一句帶過,隨后就把重點放在杏花變壞之后的種種表現(xiàn)上。在整個對話的過程中,他的矛頭全部指向了杏花,是她水性楊花,是她不尊重老人,是她沒給孩子做好榜樣,是她背叛了愛情。
可是我還是有些無法接受整個現(xiàn)狀,他們倆的結(jié)合,是我見證甚至參與過的,當初那么義無反顧的兩個人,怎么能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其中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我試圖通過強子的講述捋一捋強子說的這些事情,可不管我如何用力,腦海里都無法形成一個完整的鏈條。
索性把強子和杏花的故事的時間軸調(diào)到了十幾年前:那是一個正月,隔壁鎮(zhèn)上的女子杏花,來我們村里走親戚。白天的時候人來人往大家并沒有留意她,到了晚上,一群人去村子的廣場上看社戲,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個高高瘦瘦的陌生女子。
強子告訴過我他倆認識的過程,當時他在后臺溜達,結(jié)果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這個大個女孩子,扎兩個馬尾辮還挺好看,笑起來兩個大板牙,一看就能吃苦。隨后他就慫恿一起看社戲的其他男孩子故意創(chuàng)造機會,湊過去就搭上話了,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稀里糊涂確立了關(guān)系。
現(xiàn)在回想強子和杏花認識的這個過程,覺得很浪漫,強子的表現(xiàn)也很男人。在同齡人還不知道什么是愛情的時候,他竟然用電視上的橋段找到了女朋友,有一種深謀遠慮的感覺。要知道六盤山區(qū)甘渭河畔,一個男孩子要找媳婦,是要經(jīng)過長相、家庭背景、經(jīng)濟實力等很多道關(guān)的,強子忽略了這一切,一步到位。
當時正在上初中的強子,因為父親突然去世,家道中落,已無心讀書,心想著這輩子就這么定型了,還不如早點找個媳婦結(jié)婚生孩子。而按照他的說法,杏花就是他最理想的媳婦類型。
初三那年,為了鞏固兩個人的關(guān)系,強子沿著甘渭河,在河兩頭的兩個鎮(zhèn)子之間來回穿梭。別人上課的時候,他帶著杏花在山上看桃花開,或者去別的鎮(zhèn)上逛集市。那時候,兩個人都沒錢,窮開心了一年。轉(zhuǎn)眼就到了考高中的時候,結(jié)局可想而知,兩個人雙雙落榜。
強子和杏花,就像甘渭河邊的兩條小河,為了最終匯合到一起,在經(jīng)過了人生中最后一個暑假之后,強子按照既定的人生規(guī)劃,投奔他二叔學(xué)習(xí)開車,杏花則在鄉(xiāng)下的飯館打雜。兩個人約好,十八歲前好好掙錢,然后結(jié)婚。
兩個年輕人天真爛漫地憧憬著未來的時候,杏花這邊出了狀況。沒考上高中之后,家里人才發(fā)現(xiàn)她還有強子這樣的一個男朋友,本來已經(jīng)認命準備接受現(xiàn)實的杏花爹,一次趕集的時候,向我們村一個相熟的人打聽了強子的情況,才知道他是一個沒爹的孩子,并且吊兒郎當。這一下,杏花爹急了,雖然女兒的人生似乎已經(jīng)看到頭了,但是他不甘心讓她嫁給一個沒有前途的人。于是,他便打算把杏花送到北京去打工,在大城市機會要比山溝里強。
杏花跟著親戚去北京前,強子給我打了個電話。他問我,杏花如果去了北京,自己是不是就徹底沒機會了?我問他,你咋想?如果真的喜歡就趕緊想辦法。當時,他在石嘴山的煤廠開車,我在銀川上大學(xué),而杏花要去北京,需要到銀川坐火車。
強子下決心要攔截杏花,于是連夜趕到銀川,一大早在火車站堵住了杏花。他擔心杏花親戚不放人,就謊稱吃個告別飯,然后就各走各的路。親戚也是通情達理之人,沒有為難他們。結(jié)果火車到開動的那一刻,親戚們才明白被強子騙了。
留住了杏花,強子打電話叫我到火車站商量這事,我們仨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面館里把這事給定下了:強子帶杏花走,由我來退火車票。商量這件事的過程中,我看著兩個稚嫩的臉龐,為他們的勇敢而感動,這兩條小河終于完成了交匯,從此他們就是一條河,洶涌向前。
4
杏花被截留的那年年底,強子和杏花都沒有回家過年。我猜測,他們是擔心杏花家責(zé)難,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因為不回來過年,他們在村里的形象,由大膽追求愛情演化成拐騙了,并且,這話在新一年的社戲上演的地方傳開了。
第二年的端午節(jié),強子和杏花兩家通過中間人終于把婚事定了下來,強子媽看著未來的新媳婦,兩個眼睛都笑得瞇在一起了,杏花爹看著兩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像模像樣地訂婚,也沒再說啥,他其實早就接受了現(xiàn)實。
匯合的兩條河繼續(xù)前進著,至于是否洶涌我就不清楚了,那時候,我還在大學(xué)里為學(xué)費絞盡腦汁,而他們已經(jīng)開始賺錢養(yǎng)護一家人了。我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強子的大女兒已經(jīng)出生了,杏花按照電視劇給起了一個很洋氣的名字:如夢。
過年串門的時候,再見他倆,已經(jīng)明顯地成熟了很多。我問她孩子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她說自己的生活跟夢一樣。婆婆在的緣故,我沒繼續(xù)追問是美夢還是噩夢,但是從一家人的表情判斷,應(yīng)該是美夢。
兩年后,我大學(xué)畢業(yè),強子的兒子也出生了,他打來報喜電話,說我是大學(xué)生,讓我給孩子取個名字,最好寓意以后也能上大學(xué)的那種。掛了電話,我琢磨了半天,他叫強子,孩子就叫似錦吧,如夢和似錦湊在一起既朦朧,又有美好前景。
兩口子對這個名字很是中意,夸了我好幾年。隨后的日子,我們彼此都為生活而奔忙,每年春節(jié)在老家串親戚時的簡單寒暄,聽不出好壞,也就對他倆的日子不甚了解了。
再后來,他們在銀川隔壁的城市安了家,算是在城里扎下了根。他們新房子搬家時我還去慶賀了一下。彼時,兩個孩子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加上搬遷,一家人的精氣神兒很足。
后來的事情是,強子聽了我的話,沒有再去杏花住的小區(qū)逮人,自然也沒有打杏花和那個拐走杏花的南方小個子男人。就像他的微信名一樣,他一個人扛下一切。
這么多年,他確實一個人扛著,從小喪父,沒有人告訴他一個男人一生該怎么走,苦自己吃,淚自己流,而經(jīng)歷了生活的摔打之后,他也從那個不靠譜的“沒前途”,變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變成了背負著責(zé)任的男人。
我至今想不通杏花為什么要走這么一步,從豆蔻年華的相識,到不管不顧地奔赴,再到兒女雙全被人羨慕的家庭,為何會急轉(zhuǎn)直下,反目成仇?難道洶涌過后,必須是落寞或者是悲傷?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不光對杏花的了解很少,對強子也開始變得陌生了。于是,專門去強子的微信朋友圈看了下。他的首條朋友圈的文字是這樣的:好心疼自己,每晚用酒麻醉自己,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回想著這十幾年的往事,心里的痛和苦,默默地流過的淚,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真正地體會。配圖是一張自拍,一張很多空酒瓶子。
連自己的父親突然去世都沒有哭泣的強子,在我眼里一直吊兒郎當?shù)膹娮?,已?jīng)變成了被婚姻撕開在半夜流淚的強子。他的文字里,沒有對杏花的責(zé)怪,只說回想往事的痛苦,這一點,證明他心里還有杏花。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洶涌過后,河床干枯,只留下懷念它的人,在暗夜里哭泣。我從來都沒覺得何炅的《洶涌》好聽,但是有那么一瞬間,我意識到它的歌詞是多么準確:“如果離開我/請任我 在淚水中洶涌/此刻冷漠的我/
這正在改變的我/只要一剎那的經(jīng)過……”
“這么多年,有多少洶涌的激情,被生活這座沙灘晾干,平靜的河床上,連一絲痕跡都看不見?!边@是我在強子的朋友圈留下的一句話,我把它當作我們生活的隱喻,可是它怎么看,都顯得蒼白無力。
責(zé)任編輯陳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