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仁智
金山一點大如拳,
打破維揚水底天。
醉依妙高臺上月,
玉簫吹徹洞龍眠。
11歲的王陽明隨爺爺赴京,行舟途經江蘇鎮(zhèn)江金山,即席賦詩。這首以山喻拳、以動襯靜之詩,意境宏遠,語驚諸客。
長大后的王陽明就像“這只拳”,打破了明朝中期思想的束縛,掀起了心學的駭浪驚濤;更像他的號“陽明”,給華夏帶來光明。
王陽明出身浙江余姚書香世家,自小以讀書成圣賢為第一等事,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大志已定,便尋光明之道。
12歲時,王陽明隨父寓京師就塾師。在京城期間,他與傳統(tǒng)儒學弟子一樣“泛濫于詞章”,又“搜取諸經子史讀之,多至夜分”。而后,他逐漸意識到“焉能以有限精神為無用之虛文”,認為詞章之學不能解決安身立命的精神生命問題。
18歲時,王陽明篤信朱子(朱熹)的“格物致知”學說,為了實踐,他在京城以父親官署中的竹子為對象,格竹推究事物原理,苦思達七日七夜,以至于大病一場。
27歲時,王陽明再讀朱子之書,結果仍感到朱子之心與理終判為二,外物之理如何能促使自我達到圣人之境,他不得其解,遂再一次引發(fā)大病。兩場大病后,王陽明對朱子之法產生了懷疑。
30歲時,王陽明移居杭州西湖養(yǎng)病,遍歷西湖的南屏、虎跑諸寺,但他發(fā)覺道、佛二教遁世修煉不可以治國平天下,而且在啟發(fā)人們覺悟方面,也不及孔孟儒家之道高明和切合實際,經過長期苦思冥想后,遂與佛道二教決裂。
34歲時,王陽明在與翰林院庶吉士湛若水交往中,受到湛若水“自得”思想啟示,對他爾后龍場悟道提出“吾性自足”說產生很大影響。
王陽明為學“三嬗變”,如身處暗室。精神的出口在哪?濟世的光明在哪?
天,終降大任于斯人乎?
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37歲的王陽明因仗義執(zhí)言,得罪權臣劉瑾,被下詔入獄,廷杖四十,謫為貴州龍場驛丞。繼而托言投江,躲過劉瑾追殺。而貴州時乃瘴癘之鄉(xiāng),言語不通,生活無著,他甚至做好石棺,“吾惟俟命而已”。
命運至此,飄搖的生命,如將殘油燈,哪怕一絲弱風,都可能被收回最后一縷光亮。
龍場萬山叢薄,苗、僚雜居。在龍場這既安靜又困難的環(huán)境里,王陽明結合歷年來的遭遇,日夜反省。
那天半夜,出奇的靜,唯有心與月的對話。就如張若虛筆下的春江花月夜,不僅是美學意義的存在,更是生命意境的覺醒。成圣之心有之,求圣之路無門,生死之際,長期困擾王陽明心靈的精神歸宿問題如火山噴發(fā):
“圣人處此,更有何道?!”
生命的吶喊,一時充塞宇宙,天地仿佛有了回音:
圣人之道,吾心自足,不假外求。
王陽明終于悟出“心即理,心明即是天理”,以至胸中充滿光明。
始泛濫于詞章,繼學朱子之書,又出入于佛老,王陽明最終龍場悟道而始入圣人之門。
從孟子“萬物皆備于我”,到陸九淵“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再到王陽明的“心即理”,自我意識覺醒之時,即得安身立命之所。中華文明的發(fā)展,由一群富于獨立思考精神的偉人接力,“燭照萬古長夜”。
天,終降大任于斯人也。
龍場悟道后,王陽明自覺得失榮辱、生死之念皆已超脫。接著他以自己的體悟印證于五經,無不契合。之后便提出了“知行合一”之說,并奠定“致良知”的理論基礎,進而形成完整而系統(tǒng)的心學理論體系。
嘉靖六年(1527年),在赴廣西平叛前夜,王陽明在天泉橋留心學四句教法: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王陽明術業(yè)“三嬗變”,悟道而創(chuàng)心學體系,悟心即是理,論知行合一,揭致良知之教,倡萬物一體之仁,證四句教法,將心學智慧濃縮于《傳習錄》《大學問》等代表作中。知行合一,事功可稱。心學用于政務,王陽明從開導人心入手,以求逐步實現(xiàn)政通人和;心學用于軍事,面對叛亂紛起,認為“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用兵伐謀,攻心為上,改征討為招撫,于是四方安定。清代學者王士禎在《池北偶讀》中贊道:“王文成公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絕頂?!?/p>
王陽明前三變?yōu)閷W,是因為自身思想的束縛,找不到人生的價值所在;后三變?yōu)閷W,是不斷打破封建思想的束縛,喚醒人的主體性,行內圣外王之道。他弟子上千,在明代中期以后,開啟影響數百年的王門學派。
1529年,57歲的王陽明病逝于平叛歸舟中,臨終之際,弟子問有何遺言,他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我們把目光再次投向金山,當年諸客在驚奇之時,以《蔽月山房》為題考小王陽明,他脫口而出:
山近月遠覺月小,
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
還見山小月更闊。
從大如拳的一點金山,到大如天的一雙慧眼,仿佛就是王陽明的人生軌跡。
龍岡山上一輪月,仰見良知千古光。
(摘自七一網 七一客戶端/《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