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慶民
愛人下班回家,手里拿著一枝黃色的迎春花?;ò觌m還汪著剔透的寒氣,但嫩綠的葉子卻氤氳著破冰而出的春意。
為了讓這絲春意“開”得更盛,我專門找來一只漂亮的瓶子,把花插入瓶中,置于桌上,片刻間,春的氣息擴散開來——這讓我想起一句特別喜歡的話,叫做“折來一枝春插瓶”。
折一枝早開的春花,挑一樽心儀的花瓶,這一花一瓶,成了瓶花,成了一種儀式:把一枝春迎進家里,既是對寒冬的挽留,也是對暖春的向往。
“柏子香中霽日妍,一瓶清供曉窗前。玉梅破蕊先含笑,春色今年勝舊年。”清代沈俊的這首詩,寫出了古人以清供迎春的雅與樂。我們說的瓶花,也正是詩中的“清供”。
清供者,清雅之供品也。原是古人在節(jié)令、祭祀時供奉的清香、鮮花、蔬果等清雅供品,后來泛指詩書之家的廳堂和書齋陳設的各種古器、文房、書畫、金石、盆景、瓶花等精雅之物。
清供,最早見于秦漢時期,明清時最為盛行,甚至成了書畫、雕刻的一個重要題材,以“清供”入畫的新春畫作,被稱為“歲朝清供圖”或“歲朝圖”,表達著吉祥寓意和對新年的企盼。
讀書時,我曾經(jīng)欣賞過明代畫家陳洪綬的清供畫冊,一度愛不釋手。他的畫作,樸素清雅,各具情態(tài),既有山林氣息,亦不缺文人情懷。《山水詩冊》里,一葉小舟緩緩而來,舟頭是手捧書卷的文人和一樽小小瓶花;《讀騷痛飲》中,一文人獨坐案邊,石幾上一枝白梅橫斜瓶中;《高士摘梅圖》尤其可愛,“折得一枝歸”的高士,賞花入神,渾然忘卻身邊捧著花器等候的童子……還有那些盛夏的瓶荷、侍女手執(zhí)的蘭花、水仙靈芝、佛手菖蒲,各式清供姿態(tài)各異??吹镁昧?,便生出了一種幻覺:畫中的瓶花,抑或是生活中的瓶花,都正是那一枝春,是我們對春天的愿景。
清代畫家邊壽民有一幅畫,叫做《歲寒清供圖》。畫中,瓷瓶是冰裂紋的,插瓶的花兒是梅花和南天竹,一枝松枝從瓷瓶背后斜探而出,清雅可喜。雖以“歲寒”為畫名,但全畫洋溢著融融的春意。梅花旁逸斜出,松枝針葉繁密,而南天竹的艷紅在水墨的淡雅中脫穎而出,鮮明的色彩對比奪人眼目,像極了不可阻擋的春天,破土而出。
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小小的瓶花能夠贏得古人的如此垂青呢?“朝看一瓶花,暮看一瓶花?;ㄖ﹄m淺淡,幸可托貧家?!泵鞔甑赖倪@首詩,或許道出了其中緣由——玩賞瓶花,除了用來寄寓一種林泉之心,渲染季節(jié)的氛圍,還可以即興遣懷、寄托憂樂,甚至于表達自己的志趣和追求。
生活中,只要心雅,只要情趣,便可以將四時之花,“折來一枝春插瓶”,供于案上,使之成為可移動的“案上園林”。如此,我們就能見微知著,欣賞四季變換的風韻,體味清雅、幽逸、散淡、簡單、閑適的生活本相。
鄭板橋有詩云:“寒家歲末無多事,插枝梅花便過年?!奔词辜邑殶o所有,但也不妨礙尋高雅之樂,只要有心境,插上三兩枝瓶花,便是整個春天。畢竟,瓶花的美好意趣,是屬于有心人的。有心人,有了花,生活總是不一樣的——“折來一枝春插瓶”,春天就有了性格,靈魂也有了延展。花之美更加鮮明,人的意趣也如源源活水。
在一位朋友家里,我曾經(jīng)見過一樽過目不忘的瓶花——玉壺春瓶。朋友說它是“瓶中美人”,腰身曼妙婀娜,既不似梅瓶勾玉修長,腰身懸殊,也不像膽瓶莊重敦實,頭尾無異。玉壺春瓶,顯得比例協(xié)調(diào),渾然天成。朋友說,只需插一枝花,春夏秋冬就能透過花瓶,映滿屋子。
這花,這瓶,令我又忍不住回味起那句話,“折來一枝春插瓶”。細細咀嚼,里頭仿佛有精微的智慧——但凡你有心,一樽瓶花,便能見四時光景。所以,我們不妨做一個仰臥花下的頑童,做一個拈花癡笑的閑人,做一個花開花落的過客……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