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開始,胡德夫在大陸亮相頻頻。大陸文化界和年輕人對這位老者報以熱烈的歡迎。他在大陸的演唱會上,歌迷會跟他一起哼唱,演出邀約和商業(yè)資源不斷涌來。
唱自己的歌
1972年,胡德夫讀大三。父親病重,他不得不從臺灣大學外文系肄業(yè)。為籌措資金,他白天在紡織廠當文書,負責撰寫對外貿(mào)易信件;周五晚到與朋友合開的鐵板燒飯館看店。后來,他得到了第三份工作——到咖啡廳駐唱,每周二四六晚,在酒吧角落里哼唱一些電臺常播的英文歌。這三份工作加起來,月收入約3000元,也只夠父親10天的醫(yī)療費。
1976年,臺灣淡水文理學院組織“民謠演唱會”,胡德夫是被邀請演唱的嘉賓之一。但他因受傷不好登臺,只好讓朋友李雙澤代替。李雙澤扛著吉他,上臺對著舞臺上剛唱完英文歌的同學,不客氣地發(fā)問:“你一個中國人,唱洋歌,什么滋味?我們到底有沒有自己的歌?”然后,他唱了《望春風》等幾首中文歌。
第二天,臺灣大學校園開始了關(guān)于“唱自己的歌”的討論,民歌運動愈演愈烈。草地上三三兩兩的年輕人抱著吉他輕聲彈唱,成為1970年代末臺灣校園中的一道風景。1977年,校園民歌大賽金韻獎開始舉辦,校園民歌猛烈地席卷了整個流行音樂市場,所謂“臺灣校園民謠時代”由此開始。
1977年,李雙澤因搶救一位落水者而溺亡。為李雙澤送殯時,胡德夫和歌手楊祖珺(臺灣民歌運動的重要推手)先后唱了《少年中國》和《美麗島》——兩首李雙澤生前未完成的歌曲。1979年12月,“美麗島事件”爆發(fā),《美麗島》被臺灣當局認定為反動歌曲,胡德夫因此被封殺。
1984年6月,臺灣海山煤礦發(fā)生爆炸,造成72人死亡。胡德夫趕去現(xiàn)場參與救援,扛出的尸體絕大多數(shù)是當?shù)刈迦?。他在悲痛中?chuàng)作了《為什么》?!斑@是我真正地第一次為山地而歌?!焙路蛘f。首次演唱的現(xiàn)場,他唱到一半唱不下去,他在歌里控訴:“為什么這么多的人,離開碧綠的田園,飄蕩在都市的邊緣?為什么這么多的人,涌進昏暗的礦坑,呼吸著汗水和污氣?”當年底,他發(fā)起創(chuàng)立了“原住民權(quán)利促進會”,為臺灣原住民尋求權(quán)益。
這位民歌旗手扛起了另一面旗幟,丟下了音樂收錄工作,到處無償唱歌。作為“運動領(lǐng)袖”,他還要提供場地給大學生開會、討論。學生們經(jīng)常吃住在他家,他的積蓄很快見底,家里沒有收入來源,只能靠太太拉琴賺錢。長達10年的時間里,他的電話被監(jiān)聽,母親被約談。臺灣當局禁止他在媒體和舞臺上的一切露面。為了避免給朋友們帶來麻煩,他與所有朋友息交絕游。
民歌運動剛開始那幾年,他是全臺灣收入最高的歌手,在高級餐廳唱歌,一個月能賺7萬元,是餐廳經(jīng)理的10倍?!斑\動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的家庭已經(jīng)破碎了。”在種種對抗中,胡德夫舊疾復發(fā),患上脊椎炎,長了嚴重的骨刺,靠四腳拐杖支撐才能走路。他回到臺東已年過80的父母家,把孩子交給他們照料。
歸來
1987年,臺灣解除“戒嚴”,胡德夫的身份不似以前敏感,可以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拔衣牭接行『⒆釉诔夷刚Z的歌,電視廣播里也在唱,我想我在哪里,這個聲音呼喚我出來?!彼麕土x父郭英南到臺北打官司,認識了很多年輕人,與崔健、黑豹等音樂人在1997年香港回歸時錄制合輯《七月一日生》,之后又有公司請他唱《搖籃曲》和《步步歌》。離開樂壇20多年,白了頭的中年胡德夫以老者的姿態(tài)開始緩緩歸來。
21世紀初,胡德夫在母校淡江中學小教堂錄制了一張紀念唱片。教堂已經(jīng)廢棄,里面的舊鋼琴斷了兩根線。胡德夫帶著錄音設(shè)備和樂器,白天聽蟬聲,夜深了開錄,兩天錄完了12首歌。他回憶,本想給老友當紀念,就錄了歌寄給100多位朋友,結(jié)果朋友們都打電話說非出版不可。
2005年4月,這張專輯發(fā)布,為此,胡德夫在臺北舉辦了個人演唱會。據(jù)當時媒體報道,除了大批名流趕來捧場外,臺下更匯集了大量政界人物。幾乎不會同場出現(xiàn)的這些人,一起用手打著節(jié)拍,跟著臺上人哼唱——20多年前,他們都是聽著胡德夫及其朋友們的民謠成長的年輕學子。
歌里,他像在唱著自己的前半生:人生啊,就像一條路,一會兒西,一會兒東,匆匆,匆匆。專輯迅速獲得了樂評人與獎項的青睞,歌曲《太平洋的風》獲得2006年臺灣金曲獎最佳作詞人、最佳年度歌曲兩項大獎。領(lǐng)獎臺上,胡德夫說,我要感謝在我人生谷底、在太平洋海邊,陪伴我的高山族卑南人兄弟姐妹們。在那些日子里,我雖然沒有多少的物質(zhì),卻體認到,太平洋的風中,我們永遠那么自然、尊貴而豐盛。
小時候,胡德夫的家人叫他“Ara”,在族里,這個詞代表“勇猛”。這個名字像一個隱喻,貫穿了他人生前55年,他因勇猛白了頭,眉眼滄桑,生活支離破碎。但他終于又帶著這個名字歸來,不知還將往后詠唱多少年。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張明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