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海,我最難忘的是下潛過程中看到的那些發(fā)光生物,它們燦若煙花,又晶瑩剔透,一串串地飄過去……”
“在南極,我看到茫茫雪原,上面沒有一個腳印。那里的一些冰川是人類從未涉足之地……”
回憶起10年前隨“蛟龍”號深潛、6年前隨“雪龍”號遠赴南極的經(jīng)歷,唐立梅記憶猶新。作為中國首位兼具大洋深潛與南極科考經(jīng)歷的女科學家,那些人類極限之地讓她流連忘返。
第一次進行大洋深潛時,唐立梅所在的潛水器里只有3個人——下潛密封艙的球體直徑是2.1米,里面還有高清拍攝系統(tǒng)、拍照系統(tǒng)、生命支持系統(tǒng)等設備,因此只能容下3個人。由于空間狹小,執(zhí)行作業(yè)時,唐立梅基本上是半跪在觀察窗前觀察、記錄、拍照的。
每次下潛的時間是10小時,中間不能上廁所。這在普通人看來是難以做到的,唐立梅卻覺得是小事一樁。
唐立梅說:“如果克服生理上的小困難就能取得科學上的重大突破,我愿意天天如此。在我們這個行業(yè)內(nèi),沒人會把這些困難當回事,大家只比研究成果?!?/p>
作為中國首位乘“蛟龍”號進行大洋深潛的女科學家,唐立梅收獲了很多贊譽。不過,普通人往往分不清“載人深潛”與“潛水”的區(qū)別,不止一次有人問她:“你的水性一定很好吧?”
其實唐立梅不怎么會游泳,她的工作也不需要游泳。潛水器的艙室是全封閉的,里面是常溫常壓,到了深海后會有一點兒濕冷,她只要蓋一條毛毯即可。
“我們的工作并不神秘。對大洋和南北極進行科學考察就是我們的日常。隨‘蛟龍’號下潛是因為我正好有相關課題,對我來說就是很平常的一次出差而已?!?/p>
隨“雪龍”號去南極也是如此。2017年11月至2018年4月,唐立梅參與了中國第34次南極科考,全程165天。那一次,她面對的“小事”是暈船。
“我一開始也是聞到汽油味兒就想吐,尤其是路過‘魔鬼西風帶’的那幾天,感覺就像一直坐在‘海盜船’上一樣,又不能跳船?!碧屏⒚坊貞浀溃拔疫€算好的,有人甚至要打點滴。我那時就想,我永遠都不要再來了。但一過了‘魔鬼西風帶’,風浪馬上變小了。我還看到了企鵝,心情一下子變好,所有的痛苦都忘掉了?!?/p>
唐立梅的博士專業(yè)是地質(zhì)學,但她曾說,自己與地質(zhì)學不是一見鐘情,而是日久生情的。
出生在農(nóng)村的唐立梅從小喜歡學習,直到高中都是班上前幾名。但由于高考發(fā)揮失常,她被調(diào)劑到一所普通本科高校,學習勘查技術與工程專業(yè)。畢業(yè)后,唐立梅到工地做了一年地基處理工作,然后辭職考研。因為壓力太大,她在考前一個月持續(xù)失眠,結果考研失利,再次被調(diào)劑。2007年,她選擇跨專業(yè)考博,終于順利考入浙江大學地質(zhì)學專業(yè)。
博士畢業(yè)前,國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員到浙江大學做報告,唐立梅被其描述的海底世界所吸引,決定將海洋研究作為自己的職業(yè)。
“人生最理想的情況是愛一行、干一行,但熱愛并不都是天生的。如果你沒能選擇自己喜歡的,或者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那就立足當下,把能做的事做好,干一行、愛一行也很好。”唐立梅說。
唐立梅把在南極的科考稱為“尋寶”。因為要研究那里的巖石,她在雪原里走了很遠。每當看到罕見的地質(zhì)現(xiàn)象,她就停下來采集巖石斷面,結果一上午就采集了幾十千克,最后背不動了,只能先堆在路邊,上面插個小旗做記號,再去找新的。
通過對“蛟龍”號在西太平洋雅浦海溝6000米深處獲得的巖石樣品分析,唐立梅發(fā)現(xiàn)了雅浦海溝存在10億年前的古地幔殘留,因此建立了雅浦俯沖帶地幔演化模式,并將研究成果發(fā)表在行業(yè)主流期刊上。
她相信,以“不喜歡”為由拒絕努力的人,很可能連自己喜歡的事也做不好。她說“年輕時就找到愛好和特長,并將其作為一生的事業(yè),是最幸運的事。如果沒找到,把你能做的事情做到極致,也會產(chǎn)生巨大的成就感。這是一種正循環(huán),慢慢地,你會徹底愛上自己所做的事。達到一定程度后,你會碰見其他優(yōu)秀的人,自己也會變得更優(yōu)秀。不必刻意追求,所謂的‘詩和遠方’其實就在每天的生活中。”
在獲得各種榮譽的同時,唐立梅也參與了很多公益活動。2021年5月,在云南的一所小學里,唐立梅為100多名少數(shù)民族女童講述了自己的科考故事。
講座結束后,很多孩子請她簽名,還給她寫了不少感謝信。一個叫陸麗芳的小朋友寫道:“聽您講了那些話以后,我突然覺得科學家好偉大。長大以后,我也要去探索南極,您要在那兒等我喲!”
同樣讓她難忘的活動是在西藏、新疆的戍邊部隊做講座和慰問,告訴邊防戰(zhàn)士祖國在科學領域的成就,增強他們保家衛(wèi)國的信心和民族自豪感。
“那些地區(qū)的條件非常艱苦。有一次,我們?nèi)チ撕0?000多米的軍營,我的高原反應很明顯。而那里還不是戰(zhàn)士站崗的地方,哨所的位置還要更高?!?/p>
唐立梅見到一名戰(zhàn)士,是國防科技大學的畢業(yè)生?!八L得文質(zhì)彬彬,家庭條件也很好,來到邊防一是想為國出力,二是想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提高國防現(xiàn)代化水平?!?/p>
最讓唐立梅感動的,是戰(zhàn)友之間的感情。有了好東西、好機會,排長、班長總是讓給戰(zhàn)士們:排長、班長讓戰(zhàn)士們在帳篷內(nèi)休息,自己在外面站崗;過河的時候,河水冰冷刺骨,班長會把年輕的戰(zhàn)士背過河去;那些十八九歲的戰(zhàn)士,為了保護他們的班長、排長,面對危險時也會毫不猶豫地往前沖。
從深海到極地,從雪域高原到大漠戈壁,唐立梅始終覺得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在支撐和推動著她。當她站在地球最南端凜冽的寒風中,看到一面五星紅旗飄揚在冰川雪原之上時,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這種感情,她在偏遠地區(qū)孩子的眼睛里、在邊防戰(zhàn)士的身上都感受到了,“這種感情是相通的,正是因為祖國的強大,我才有機會乘‘蛟龍’探海、搭‘雪龍’破冰”。
(天鴿摘自《環(huán)球人物》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