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華

清晨下了一場小雨，地面濕漉漉的。樓宇間籠罩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又起了風，涼颼颼的。萬物默不作語，天地間一片陰沉。

輾轉在小區(qū)街頭，凄風冷雨中，尋不見兩個矯捷的身影。我和狗狗可樂走在每天經過的街巷，再也看不到跟在后面一蹦一跳的“哼哈二將”。心愛的小跟班啊，到底去了哪里？

這幾天，半夜里常常醒過來。似乎看到那只脖帶金色鈴鐺的長尾巴貓咪，睜著一雙圓圓的透亮的大眼睛，溫情脈脈地看著我，它是那么乖巧、可愛。初次見到的時候，它正躺在地上曬出白肚皮，一會兒翻到左邊，一會兒翻到右邊，我摸一下它也不嫌棄，倒是有點享受的樣子。我喚兩聲“喵喵”，它顛著有節(jié)奏的貓步跟我來到單元門口。我拍下了第一張它威武帥氣的照片。它有一身豹紋樣的深黃色的毛發(fā)，瓜子臉、梅花鼻、丹鳳眼、三角耳，雪白的四條小腿，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的像個威嚴的老虎。尤其那長長的黃白相間的大尾巴，經常擺來擺去，有時豎立起來，如一面迎風而立的旗幟。

它是那么活潑、調皮。臨進家門時，它躲在墻角玩捉迷藏，或倚門回首，或抓門撓癢。不知什么時候，它帶來了一個小伙伴，那是一只短尾貓，半截受傷的尾巴，露出血糊糊的紅肉。我不忍心，從網上買來止血的藥粉，噴到它受傷的尾巴上，再利用喂食的時機，趕緊纏上一層棉紗，但天熱時仍會滲出膿液，我再用棉球棒為它擦拭、噴藥。有時尾巴剛結痂好一點，又被它咬破。剛開始，短尾貓很排斥我，我欲伸手撫摸，它就瞪大了眼睛驚恐地跑開。日子一久，長尾巴、短尾巴混熟了，它們吃飽了就在灌木叢里追逐打鬧，在假山亂石間騰挪跳躍，有時長尾巴把短尾巴按倒，有時短尾巴騎到長尾巴身上，或是一掌將其擊倒。雖然長尾巴胖一點，但摔跤時短尾巴多數占上風，它眼疾手快，勇于出擊，常一招制勝。長尾巴輸了便賴在地上，半躺著任憑對方挑釁，趁著短尾巴不注意，“騰”一下忽然翻起身跑遠了。

它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我喂的時間更多一些。我專門找了紙箱，鋪上報紙和棉布，給它們在樓下的地下室安了家。天亮了，有時它們還在樓下“呼嚕呼?！彼笥X。等我輕輕靠近時，才一步三搖地伸長了懶腰，打著呵欠起身。我趕緊拿出貓糧，倒在飯盆里，兩只小貓爭先恐后地吃起來。短尾貓比較強勢，有它在，長尾貓是不敢近前的。它倆叫聲不一樣，長尾貓叫起來聲粗低沉，短尾貓叫起來音細尖高。貓咪是最講究衛(wèi)生的，大小便之后，總會扒拉一些沙土或樹葉掩蓋上。我下班回家，每當看到它們在路旁草坪上、門前石階上翹首等著我，或是從某處“騰”地跳出來迎接我時，一天疲憊的心情頓時煙消云散。

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我愈發(fā)疼愛它們。買驅蟲藥給它們驅蟲，買火腿、魚罐頭，或用碎肉末、雞絲犒勞它倆。我接納了它們，它們也認可了我，連認生的短尾巴貓也允許我撫摸了。兩只小橘貓成了我茶余飯后散步的“小跟班”，小狗在前，兩只貓咪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和諧得像是難分難舍的一家人。

有一天，聰明的長尾貓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支插了雞毛的逗貓棒，拖到地下室走道撥來撥去。這是帶給我的珍貴的禮物啊！我驚喜得要叫出來。這成了日后我和它們一起玩耍的好玩具。抖一抖雞毛棒，兩只小貓咪的眼睛就緊盯著小棒滴溜溜地轉。我假裝停在某個地方不動，在小貓猛地跳起咬雞毛的瞬間，趕緊移開小棒。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你方唱罷我登場，它倆輪流搶著玩，樂此不疲。我也有失算的時候，稍有分神，其中一只貓咪會趁我不注意“嗖”一下跳起來緊緊咬住小棒，像得到了戰(zhàn)利品一樣自豪。直到我拼命搖晃掙脫，才能將雞毛棒奪回來。有時夜色漸深，兩個毛孩子也累了，長尾貓就順勢一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大氣。說心里話，如果哪一天看不到它們，我真有點魂不守舍。

就這樣和兩個“小跟班”相識相伴了三個多月。一天，我看到短尾貓大便里有細小的蟲子，喂了它半片藥，又從淘寶網上購買治療腸胃炎的藥。過了兩天，傍晚回家看到短尾貓在門口不停地吐黃水，肚子一鼓一鼓。第二天早上發(fā)現地下室又有一些黃水，小貓蜷縮著身子，遠遠躲著我。屋漏偏逢連夜雨，那天奇冷，降溫到零下四五度，我本來下午下班后想帶它去看醫(yī)生，可是回來后看不到它了，只有長尾貓獨自蹲在地下室電瓶車座上。我和妻子打著電筒，迎著寒風，一遍遍“喵喵”呼喚著，哪里會有它的身影呢？從短尾貓經常玩耍的樹叢、綠地，到鄰家小院、街巷亭臺，再到以前去過的小廣場、快遞站，一直找了好幾個來回?；蛟S它怕冷，藏在某個地方，我默默祈禱。第二天稍微暖和一點，其他流浪貓都出來找食吃，可還是沒見到短尾巴的影子。第三天是周五，我照樣從早到晚地尋找。下午暮色籠罩時，四樓的大娘看見我，說：“你找的貓在那邊睡著了?！蔽壹泵栐谀睦铮樦傅姆较?，我找到了短尾貓。它已經變硬了，身體凍成冰棍一樣。我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流下來。

走丟的孩子，從小苦命的孩子。假如發(fā)病時，早點帶它去寵物醫(yī)院打針，假如下雪那天放在房間保暖，而不是任由它外出亂跑，假如……網購遲來的腸胃藥用不上了，那受傷的半截尾巴還裹著一層細紗布，一雙美麗的眼睛半睜著，好像在等我呼喚它。可憐的短尾貓走了，愿它的世界里再也沒有傷痛和寒冷。我含淚到它平時玩耍的小樹林，頂著夜幕在一棵茂盛的綠樹下挖個小坑埋葬了它。

短尾貓走后的次日下午，長尾貓突然也不吃東西了。我把一小片火腿放到它的嘴角，它毫無所動，一點沒有吃的欲望，這很不正常。我在大眾點評網找了一家好評星級最高的一家寵物醫(yī)院，周日上午將長尾貓裝在紙箱里，開車去診治。結果長尾貓到門口時掙脫掉，從路邊的草叢直沖向對面的馬路。它受了驚嚇，趴在汽車底下的輪盤里不敢出來，無論怎么呼喚。我回家牽來和它朝夕相處的小狗，拿來貓糧引誘，都不頂用。午飯后再回來找，它又跑到一輛卡車底下喵喵叫著，但是始終不肯出來。下午四點多，在家人的配合下，找來一個樹枝驅趕，長尾貓才被弄出來。

但是回家后長尾貓就不吃東西，不喝水，一晚上蜷縮在車庫的紙箱里。除了周六早上吃過樓道的貓糧外，就沒吃過東西了。周一我囑咐妻子中午把長尾貓放出來，可是僅僅做飯的功夫就找不到了。根據上次尋找短尾貓的經驗，猜想它肯定走不遠。我們沿著日常走過的小路和樹叢，一直“喵喵”呼喚著?！霸谶@里！”妻子在樓棟邊上的灌木叢里找到了它。它沒有精神，萎靡不振，半蹲著像個抱窩雞。我們把長尾貓抱到距家較近的一家寵物醫(yī)院，經試紙檢測，竟是貓瘟病。貓瘟極易傳染，嚴重時會致命。我趕緊讓醫(yī)生掛水。從周一到周四，我每天詢問醫(yī)生關于長尾貓的癥狀，用了哪些藥。每天看著長尾貓在籠子里痛苦呻吟的樣子，我心里一陣陣難受。不久，它開始拉稀、嘔吐，后來拉血，不停地喘氣。

后悔那天晚上沒把它從醫(yī)院抱回來，一直守護著它。記得晚上七點去看它的時候，它忽然能支起前腿站起來，我心頭一陣驚喜，心想或許它會好起來。它抬起頭，對我輕輕地喵幾下。我摩挲著它毛茸茸的耳朵，有些微涼，又擦去他嘴角流下的涎液，摸摸它柔軟的深黃色的金毛。晚上八點多了，醫(yī)生要關門出去接孩子。我蹲下身子，對長尾貓說：“明天再來看你！”貓咪用充滿依戀的眼神目送我。我相信頑強的它一定能挺過去?？刹恍业氖牵诙煸缟厢t(yī)生微信我，長尾貓走了……

我一下懵了——不可能的，它那么堅強，挨過了四天，再挺過一兩天就沒事了。醫(yī)生說晚上長尾貓又拉血，雖然打了止血針和單抗，但還是沒有抵抗住惡性病毒的攻擊。那個天天跟在我身后跳來跳去，胖乎乎的溫順懂事的小伙伴離開了……

我找到一塊臨河向陽的草坡，安葬了長尾貓，連同系在它脖子上的金鈴鐺。又找來一塊廢棄的舊石板，放在小樹旁留作記號。不到一周，痛失兩個可愛乖巧的小貓咪，能說什么呢？我為自己的愚鈍失職而深感自責。

失去的永不再來，每個生命都值得好好珍惜和愛護。生命是脆弱的，像一根繃緊的琴弦，像一支瑟瑟的蘆葦。生活會捉弄人，不知哪天會給你當頭一棒?；ㄩ_花謝，無聲無常。感恩遇見，難忘兩只小貓咪一路陪我度過的時光，那些散落在青草地與樹叢間的歡樂，那些被星月追逐和被露水打濕的記憶，那清澈透亮的眼神、靈巧柔軟的碎步、在腳邊蹭來蹭去的黏人模樣，會永遠留在我生命的底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