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車子壞了,我想去把車子修修。
我說的車子,不是轎車,也不是時下滿大街像小蝗蟲一樣飛來奔去的摩托車、電動車。而是我胯下那頭“老驢”——一輛騎了差不多有三十年的“老爺車”。我感覺腳踏子哪兒出了毛病,用力一蹬,它“咔叭咔叭”地響。
那響聲,好像不是一天了。半年前,我騎車上坡時,它就那樣咬牙切齒地響了。但等我把它騎到平坦的柏油路上,它又不怎么響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去搗鼓它。這一回,它突然暴躁起來,不管是上坡還是下坡,都響個不停。如果我再不去搭理它,它可能隨時都會罷工。萬一哪一天,它把我扔在半道上了,我可就傻了。
所以,我得去搗鼓搗鼓它。我將它推到我們小區(qū)門口的小沈車行。
小沈是修理電動車、摩托車的??晌颐炕匕炎孕熊囃平o他,他也修。但他總是會說:“你放那兒吧?!?/p>
言下之意,他那會兒手頭正忙著,顧不上我的車子。過個小半天,或許就是我回家吃頓午飯的工夫,再來看我那車子,他已經(jīng)修好了。
可這一次,我把車子推到小沈那兒時,小沈彎腰捏住腳踏子晃了晃,說:“軸承壞了,換軸承?!彪S后,他又讓我把車子放在他那兒。
我說:“中午我要到外面吃飯?!毖韵轮?,我要等著騎。
小沈抬頭瞥了下他墻上的石英鐘,已經(jīng)十點(diǎn)多了,他問我:“你這車子,還能蹬得動吧?”
我說:“蹬得動,就是咔叭咔叭響?!?/p>
小沈說:“那沒事,你就讓它響吧!”
小沈讓我騎上車子,直接到鹽河巷那邊,去找“老岳車行”。并告訴我進(jìn)了鹽河巷以后,往南走上兩百米,就可以看到老岳車行了。
我按照小沈說給我的鹽河巷位置,一路“咔叭咔叭”地蹬著車子找過去??斓禁}河巷北頭時,我從車上下來,推著車子往前走,省得一蹬那腳踏子,“咔叭咔叭”響,讓那巷子里的行人聽到,怪難為情的。
鹽河巷,是鹽區(qū)這邊的一條老舊街巷,也是被現(xiàn)代化都市遺忘的一處地方。用當(dāng)今的話說,那地方屬于都市里的村莊。街坊們住的還是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的那種青磚紅瓦的“個”字形小平房。巷子兩邊的店鋪,更像是“萬花筒”。蒸米糕、滾糖球、剜雞眼、炸油條、賣包子、收鴨毛的小鋪?zhàn)?,一家挨著一家,出售水暖器材的,干脆把卷簾門掀起來,讓行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們店內(nèi)粗細(xì)不一的鋼管,各類燈具以及紅黃兩色的太陽能管線。我推著車子往前走過了二百米、三百米,甚至是四百米,一直沒有看到路兩邊有修理自行車的攤點(diǎn)兒。
在我的印象中,但凡是修理自行車的攤點(diǎn)兒,門口都會停放幾輛破舊的自行車作為標(biāo)志。講究一點(diǎn)的,還會在門前鋪上一塊破舊的氈子,或是老帆布,門臉上掛幾個舊車卷或是破舊的車胎做幌子。可我目視著巷子兩邊,往前走,又回頭看,眼看就要走到巷子那頭了,仍然沒有找到那樣的修車點(diǎn)。
這時,我問一個往街口潑水的大媽:“此處可有修理自行車的?”
那大媽抬手往我身后一指,說:“后面,炸麻花的那地方?!闭f完,沒等我向她說聲謝謝,便轉(zhuǎn)身縮回一條“短脖巷”里了。
我說的“短脖巷”,是一處房屋與房屋之間的夾巷,只能走行人,不能過車輛。那一帶的房屋前后挨得很近,而且在房屋或隔墻的上空,都搭起了篷布與支架。本該是住家的房子,似乎都破墻開店,租給外鄉(xiāng)來做小買賣的生意人。有一家修鎖、配鑰匙的,干脆擠在兩墻之間較為狹小的空檔里,上方搭了幾片石棉瓦,便成了他的“作坊”。那潑水的大媽,同樣就是住在那樣的夾巷里。
我按照大媽指給我的攤點(diǎn)找過去,沒見到有修理自行車的鋪?zhàn)印?/p>
我懷疑此處修理自行車的攤點(diǎn)可能搬走了,或者是那門營生不掙錢,人家“金盆洗手”——不干了。
因?yàn)椋巯鲁抢锶硕奸_轎車、騎摩托車、電動車,偶爾有人騎自行車搭一下腳兒,也都是城里的“共享單車”——騎一段路程后,停放到下一個“共享點(diǎn)”就不管了。哪里還有像我這樣,迷上了一輛上海產(chǎn)的老“永久”,一騎就是幾十年。我們小區(qū)內(nèi),上千戶人家,像我這樣執(zhí)著于騎自行車的人,只怕是找不出三五個。
這就是說,當(dāng)下城里騎自行車的人少了,修理自行車的人自然也就沒了市場。
我想去問問旁邊那個兩手正架著長長的竹筷,在一個汽油桶似的大鍋上炸麻花的小個子男人。確認(rèn)一下,此處修自行車的人是不是已經(jīng)搬走了。
那家麻花店,是一對小夫妻在經(jīng)營著。我剛走到攤點(diǎn)跟前,正要與他們搭話,身后突然躥出一只狗,沖著我“汪汪汪”地狂吠起來。
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是一只拴在夾道內(nèi)的黃狗,它守著那扇半開的夾道鐵門,沖我狂吠了兩聲后,等我扭頭向它張望時,它卻裝作很是害羞的樣子,狗臉別向了一邊,沖著隔墻,或者說是沖著隔墻里面黑乎乎的夾巷,在那自顧自地“汪汪汪”狂吠。
我沒去搭理它,只想詢問炸麻花的那小兩口,此處可有個修理自行車的老岳。沒料想,就在這時,小巷的夾道里,突然有人問我:
“干什么的?”
我扭頭一看,是一位矮胖胖的老人,他兩手正握著一條大白蘿卜似的鰱花魚。問我話時,他只閃露出半個身軀,但他手中一直在掐住那魚。我告訴他是修理自行車的。
那老人回我一句,說:“你等一下?!?/p>
隨后,老人縮回身去,大半天不見他露面兒。想必他就是小沈告訴我的那個修理自行車的老岳。也就在此時,我留意到那個“夾道口”的正上方,懸著一塊紅底黃字的牌子:“老岳車行”。
那塊牌子擠在“小伍麻花”和“俏紅娘婚姻介紹所”的當(dāng)中,左右兩家的牌子底下,都有門面支撐著,唯獨(dú)“老岳車行”底下是個空蕩蕩的過道。難怪我在那邊來回走了兩趟,都沒有看到老岳的修車攤點(diǎn)兒。他把那地方讓給了一只黃狗在那兒把守著??赡侵弧巴敉簟苯械狞S狗,自從我與老岳搭上話兒,它便一聲不吭了。反而向我示好,它想靠近我,低頭嗅我剛剛移開的腳印子,還想去嗅我的褲腳,我怕它咬我,連連后退。那狗“唔唔”兩聲,不知是想趕我走開,還是想讓我把自行車留下來給它的主人去修理。此時,只聽老岳在夾道里面,又喊了一聲:
“門鈴!”
那黃狗立馬調(diào)頭沖著老岳搖起尾巴。
我很好奇,問老岳:“你喊它什么?”
老岳說:“門鈴。”
說完,老岳往他那黑乎乎的夾巷里一比畫,說:“沒有它,這小街上鬧嚷嚷的,來個客戶上門,我在家院里根本聽不到?!?/p>
我問老岳,你門口這么多人,它知道哪一個是你的客戶?
老岳說:“你不在巷口停留,它不叫喚?!?/p>
我輕“哦”了一聲,難怪我剛才在巷口來回走了好幾趟,都沒有聽到那狗叫聲??傻任臆囎右煌O?,它立馬叫喚起來。
原來,它是老岳修車點(diǎn)上的門鈴。老岳就給它起個名字叫門鈴。
我聽老岳那樣一說,瞬間對那只黃狗產(chǎn)生了幾分好奇,連喊了它兩聲:“門鈴!門鈴!”
可它趴在那兒,睬都不睬我。
老岳告訴我,老狗了,你喊它沒用。轉(zhuǎn)過臉來,老岳把目光盯在我那輛大梁上纏滿電影膠片的“老爺車”上,問我:“哪里壞了?”
我用腳踢了踢腳踏拐子,說:“這里,咔叭咔叭響?!蔽夜室鉀]有說出小沈給我診斷出是軸承壞了。我想再聽聽眼前的老岳怎么講。
沒料想,老岳彎腰捏住我那腳踏拐子,左右一搖晃,同樣說:“軸承壞了?!?/p>
說完,老岳直起腰來,單手搭在我的車把上,看我的車座子怪新的,問我:“你換這車座子花了多少錢?”
我如實(shí)說:“三十?!?/p>
老岳說:“在我這里換二十五?!辈⒄f,那車座子就是從他那里拿的貨。
我輕“哦!”了一聲,心里想,難怪小沈每回都讓我把車子留在他那里待修,原來他是到老岳這邊來倒騰零件呢。
那一刻,我似乎在想,以后我這車子再壞了,干脆不找小沈,直接到老岳這邊來修。省得小沈從中再過一“水”了。
接下來,老岳輕抖了下我的車子,說:“我先跟你講,你這車子,若是要修,修理費(fèi)可能比你這車子還要貴!”
我問:“多少錢?”
老岳向我伸出了一個巴掌,說:“五十?!闭f完,他又補(bǔ)充了一句,說:“就你這車子,現(xiàn)在推到廢舊市場,不值三十塊錢!”
老岳問我修不修?
我說:“便宜點(diǎn),三十?”
老岳一臉嚴(yán)肅地說:“不修!”
我說:“四十?”
老岳仍舊板著臉,搖搖頭,說:“就五十,你修就修,不修你現(xiàn)在就推走?!?/p>
說完那話,老岳好像要急著回去剖魚、洗魚似的,沖著我又重復(fù)了一遍,說:“五十塊錢,你修不修?”
看他那架勢,我若說不修。他立馬轉(zhuǎn)臉就走,沒工夫跟我再扯淡了。
那一刻,我突然表態(tài)說:“修!”
我心里話,這輛車子,伴隨我風(fēng)風(fēng)雨雨地走過幾十年,而且車座啥的,都是前一段時間剛換的。別說是五十塊錢,就是六十塊錢,七十塊錢,今天我也修。
當(dāng)下,老岳與我熱情起來,他感嘆說:“哎!這就對啦!別看是輛舊車子,我給你修好以后,你可以當(dāng)輛新車子騎。否則,扔掉就可惜了!”
說話間,老岳轉(zhuǎn)身鉆進(jìn)他那夾巷里,我認(rèn)為他是要回家搬弄修車的工具。沒料想,他走進(jìn)夾巷后,那狗知趣地躲到一邊。老岳就在剛才那黃狗趴臥的地方,抓住墻體上的一塊鐵皮,用力橫向一拉。剎那間,那面墻體上像展現(xiàn)兩軍作戰(zhàn)時的軍事地圖一樣,顯露出一個一個小格兒。而那些上上下下的格內(nèi),層層疊疊地擺滿了各種修車工具。鉗子,扳手、大錘、小錘、黃油、膠帶,鏈條、車座、鋼條、鋼豆豆,應(yīng)有盡有。但是,如果那面鐵皮不拉開,那地方就是一堵墻,或者說是貼著墻體站立著的一塊鐵板。一旦把那面鐵皮拉開,瞬間就展現(xiàn)出老岳修車的“百寶箱”。
老岳從中拿出一個“三角叉”似的銀亮扳手,他讓我在左邊幫他踩住腳踏子,他在右邊像是開車的司機(jī)那樣,雙手抱住那個“三叉”式的扳手,咬住牙根兒,猛力擰軸承上的螺母。
我那腳踏拐子上的螺母可能與軸承銹在一起了。老岳把他的半張臉都擰歪了,螺母竟然絲毫沒動。
“哎喲,我的個娘哎!”
老岳自我輕嘆的同時,他還抬起頭來,與我對視了一下,似乎是向我告白,你看看我,我掙你這五十塊錢多不容易!
當(dāng)然,從老岳臉上那鎮(zhèn)定的表情來看,他是有辦法擰下我那螺母的。緊接著,只見他扔掉手中的“三叉”扳手,起身走到那鐵門背后的“百寶箱”,拿來兩把大小不一的錘子,看樣子他要用那錘子,讓螺母嘗嘗他的厲害。
隨后,只見老岳先用那把小錘,掂了掂螺母,隨之大錘子掄起來,“咔嚓”一下,來了個兩錘接力——大錘打在了小錘上。而小錘的錘尖兒,直抵螺母的一側(cè)。
響聲過后,不!是老岳的大錘子舉起的一剎那,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只黃狗,閃電般地跑到了夾巷里頭。
我問老岳:“那狗在干啥呢?”
老岳答非所問,說:“你看看它的眼睛?!?/p>
呀!那黃狗有一只眼睛,長出了一個白乎乎的肉球,如同一枚扒開的桂圓果的果肉一樣。
我驚訝一下,問老岳:“它那只眼睛怎么了?”
老岳說:“瞎了?!?/p>
“怎么瞎的?”
老岳敲著手中的錘子,說:“鐵塊崩到它眼睛上了?!?/p>
乖乖!難怪老岳這邊的錘子一舉起來,它就牽動著脖頸上的繩索跑到夾巷的那一頭,敢情那狗成精了!
老岳說:“它是吃過虧的?!?/p>
聽老岳那樣一說,我對那只黃狗愛憐起來,問老岳:“是只老狗吧?”
老岳說:“九年了。”
說完,老岳又改口說:“噢,不對,十年了?!?/p>
老岳說,那狗是他從鹽場抱回來的。老岳又說,那會兒他還沒有退休。
我問老岳:“你是鹽場的工人?”
老岳說:“下放知青,回城沒處安插,就讓我們下鹽田了?!?/p>
我說:“曬鹽不是很好嗎?”
老岳說:“唉,苦死啦!一年四季,穿不上一件干凈衣裳?!?/p>
老岳那話,是真的。曬鹽人,整天泥里水里,有件干凈的衣裳,也穿不出好來。
我問老岳:“你現(xiàn)在退休了,一個月能拿多少錢?”
老岳說:“三千多一點(diǎn)。”
我知道,老岳退休以后拿三千多塊錢,在我們這個東部沿海城市不算多。因?yàn)橛形冶戎?,我是從機(jī)關(guān)退下來的,我一個月的退休金是一萬二千多。我怕老岳問我從哪里退的,再問我一個月拿多少退休金,會造成他心理上的不平衡??赡菢拥脑捳Z,老岳一直沒有問我,他始終都在那兒搗鼓車子。
接下來,我轉(zhuǎn)移了話題,問老岳:“眼前這門面房是你的?”
他用手中的螺絲刀,比畫了一下前面的油炸麻花,還有他墻上開格子的地方,說里面院子里還有兩間住房,都是鹽場分給他的。
我說:“喲!這要是趕上拆遷,你可就發(fā)了!”
老岳說:“我不想拆遷?!辈⒄f,拆遷以后,政府雖然能給他分一套住房。但那樣,他只能坐吃山空??裳巯?,他守著門口的鋪?zhàn)樱總€月還能有點(diǎn)進(jìn)項(xiàng)。我知道他指的是門口“油炸麻花”的房租和他本人的修車手藝。
我問他:“你是鹽場的工人,怎么還會修車的?”
老岳抬頭望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我的年齡,從而推算出我的經(jīng)歷,他問我:“你可知道此地的黃包車罷工事件?”
我似懂非懂地說:“在書本上看過。”
老岳說:“我們祖上,就是那個時候過來的?!?/p>
老岳說的黃包車罷工事件,是指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初期,此地一戶大鹽商,從青島購來兩輛白頭綠腚的客運(yùn)汽車,專門接送新浦往返于海州的兩地客人。讓當(dāng)時的黃包車夫們,一夜之間,沒了事情可做。
于是,黃包車夫們團(tuán)結(jié)起來,用他們的黃包車把新浦到海州的道路給封堵起來。他們打出的口號是——我們要生存,我們要吃飯。
最后,硬生生地把那兩輛汽車給逼停在路邊。不讓它們在新浦到海州的路上行駛。
這便是鹽區(qū)這邊著名的“黃包車罷工”事件。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看,那是貧窮、落后,很不文明的表現(xiàn)??粗F(xiàn)代化的交通工具不讓使用,偏偏要用人力三輪車去拉人載貨。
老岳說,他爺爺當(dāng)時是黃包車隊(duì)里的修車工。還說,那時間的車子好修,除了補(bǔ)胎,就是更換軸承。臨到他父親再擺攤修車子時,鹽區(qū)這邊,滿街都是自行車鈴鐺響了。
老岳感嘆,時代發(fā)展得可真是快呀!老岳沒好說,輪到他退休以后,想在街口擺個地攤修理自行車時,街上已經(jīng)找不到騎自行車的人了。
我問老岳幾個孩子。
老岳說就一個兒子。
“你兒子會修理自行車嗎?”
老岳搖搖頭,說:“他不學(xué)這個?!?/p>
“那他干啥?”
老岳說:“沒工作?!彪S后,又補(bǔ)充說:“讀了個職高,學(xué)的是計算機(jī)??裳巯?,人人都會計算機(jī),他還到哪去找工作?”
我知道老岳所說的計算機(jī),可能是指電腦、手機(jī)之類。那些簡單的電器設(shè)備,確實(shí)是人人都會。但是,老岳并不知道,真正的計算機(jī),也是一門高科技,有著很深的學(xué)問。老岳的兒子只讀了個職高,他可能沒有把計算機(jī)學(xué)深學(xué)透。
我問老岳:“兒子結(jié)婚沒有?”
老岳說:“結(jié)了,又離了。留下個小孫子,都上一年級了。”說那話時,老岳又埋怨起他的兒子,三十好幾的人啦,整天就知道在家玩手機(jī)。
接下來,我不好再跟老岳聊那些令他煩心的話題了。我夸他體格好,手上有勁兒!
老岳說:“下了一輩子苦力?!闭f話間,老岳還把他手上裂開的口子亮給我看。我看到老岳手上的“裂口”,還有他的指甲蓋里,都是黑乎乎的油垢。當(dāng)時,我心里就想,老岳修個車子,怎么把手弄成那樣呢?
回頭,等老岳把軸承卸下來,用指尖往鋼圈里面抹黃油時,我才知道他那手上為什么都是油垢了。
我問老岳:“你找個物件抹黃油不行嗎?”
老岳搖搖頭,說:“那樣抹不均勻。”
我不知道老岳所說的抹不均勻,是指黃油“含”不住鋼豆,還是指會在軸承里面留下間隙,造成軸承的“二次響動”。我只覺得老岳那樣手工操作,很不衛(wèi)生。
老岳卻不管那些,他把我的軸承裝好以后,又把我車上各處的螺絲緊了緊,鏈條往后拉了一小段兒。然后,又給我的車胎打足了氣,這才沖我揮了下手,說:“好啦!”
我知道,此時我該付錢給他了,問老岳:“掃微信行嗎?”
老岳說:“行!”
說話間,老岳彎腰扯起狗繩,把那狗扯到夾巷的里頭,對我說:“微信碼在門后?!?/p>
我掃過微信,沒有聽到老岳身上有“回鈴”,便與老岳核實(shí),說:“我掃過了,你看一下你手機(jī)上接收到了沒有?”
老岳沖我擺擺手,說:“手機(jī)在他兒子那兒。”也就是說,我掃碼的錢,掃到他兒子的手機(jī)上了。
我驚訝了一下子,問老岳:“萬一我沒有給你掃上,你忙乎這么大半天,可不就是白干了!”
老岳笑一下,說:“哪能呢,都是街坊?!闭f話間,老岳沖我憨憨地一笑,下意識地又沖我揮了手,示意我放心地走吧。
我騎上車子剛走出幾步,又聽老岳在我身后大聲喊:“一年之內(nèi),車子壞了,你再來找我,我免費(fèi)幫你修理?!?/p>
我回頭應(yīng)了一聲,老岳可能沒有聽到。